她就跑到他窗子跟前去,隔着窗子上的铁栏杆跟他说话。他把他的玻璃珠子给她看,真的有红有绿,很好看,他问她:“喜欢不喜欢?”
“喜欢。但是我妈不让我玩玻璃珠子,怕我放嘴里吞掉了。”
“不会的,我借给你玩一玩。”
她拿着几粒好看的玻璃珠子在手里摩挲,他问:“你会不会用钥匙开门锁?”
“我会。我还会锁门,我出去玩的时候,都是我自己锁门,回来自己开门。”
“那好,来,这是我门锁的钥匙,你帮我打开门锁好不好?”
“为什么你把自己锁在屋子里?”
“不是我锁的,是我爸爸锁的,他怕我在外面惹是生非。”
“那我放你出来,你会不会惹是生非?”
“我不会的,我保证。”
“我给你开了门锁,你爸爸会不会骂我?”
“不会的,我不会让他知道,五点钟以前,我一定会回来,你在家等我,我来叫你,你帮我锁门。你帮了我,我就给你玻璃珠子。”
她帮他开了好几次门,也帮他锁了好几次门,每次他都会给她一粒玻璃珠子,而她则把那些漂亮的玻璃珠子藏在一只旧鞋子里,怕妈妈发现了会没收。
有一天,卫国又这样跑出去玩耍,玩完了回来,发现他的小同谋不在家,只好到处寻找,好不容易在女厕所旁的沙堆上找到了正在挖沙坑的小岑今,不由分说,拉住她的手就往家跑,但还没跑到家门前,就发现家门dòng开,卫国知道大事不妙,对她说:“快跑,我爸爸发现了!”
她撒丫子就跑,跑回自己家后,连忙到后窗那里去观察敌qíng,见对面屋子的门已经关了,知道卫国被他爸爸抓进去了,要挨打了。果然,很快就听见卫国的哭声和告饶声:“我再不敢了!我再不敢了!”
妈妈看见她趴在后窗那里不下来,走过来问:“你在看什么?”
“卫国在挨打。”
“他又调皮了?”
“不是调皮,是我忘了把他锁起来。”
妈妈莫名其妙,等到问清缘由,就跑到卫国家去劝解。
岑今从后窗看见妈妈在敲门,卫国家的门打开了,卫国的爸爸出现在门前,难得的没戴军帽,没穿军衣,只穿着一件白汗衫,下面仍旧是军裤,手里提着一根皮带。
她吓得连连眨巴眼睛,身上起了一层jī皮疙瘩,不敢想象那玩意抽在身上会有多么疼痛。
然后她看见军代表把妈妈请进屋子里去了。
过了一会,妈妈回来了。
她问:“卫国死了没有?”
妈妈一笑:“怎么会死呢?”
“我听他叫得很惨,像要死了一样。”
“那孩子聪明着呢,他不叫那么惨,怎么会有人听见了去拉架呢?”
“他妈妈呢?”
“他?没妈妈,妈妈死了。要是有妈妈,他爸爸敢这么打孩子?如果谁这么打我的孩子,我跟他拼命!”
她赶快卖乖:“我有妈妈,所以我的爸爸不敢打我。”
妈妈又一笑:“你就是没妈妈,你爸爸也不会打你,就怕你爸爸给你找个后妈。”
爸爸听见了,赶紧表白:“你妈妈瞎说。爸爸肯定死在妈妈前面的。”
妈妈钻空子说:“那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死在你前面,你还是要给今今找后妈的?”
“就算你死在我前面,我也不会给今今找后妈。我今今这一生只有一个妈。就怕我死了,你会给今今找个后爸爸。”
“瞎说,我今今这一生只有一个爸。”
爸爸压低嗓音说:“今芬,我总觉得那人对你有不良企图”
妈妈笑着说:“你成天觉得这个那个对我有不良企图,别自作多qíng了。人家是军官,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会对我有不良企图?你以前总说那个老秦对我有不良企图,结果怎么样呢?人家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
“我还是觉得你应该疏远他一点儿。”
“我跟他又没什么来往,还怎么疏远?今天是因为他在打小孩。”
“人家打小孩,你管他gān什么?”
“你问你女儿,她是那孩子的同谋,每天把那孩子放出来玩,今天是因为她跑不见了,那孩子找不到人把他锁回去,才挨打的。”
爸爸转向女儿:“今今,别跟那孩子在一起玩。”
“我没跟他在一起玩,我只帮他开了一下锁。”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以后别帮他开锁了。你把他放出来,要是他做了什么坏事,你还得负责任。”
不过这事没成为一个难题,因为从那以后,卫国的爸爸就没再把他锁起来了。卫国告诉她:“你妈妈那天说我爸爸了,她说:你把孩子锁在屋子里,万一失火了,涨水了,那怎么办?岂不是要把孩子活活烧死淹死吗?”
“我妈妈从来不把我锁屋里。”
“我爸爸可听你妈妈的话呢,她说锁起来不好,我爸就不锁我了。”
岑今虽然帮卫国开过多次门锁,但今天还是她第一次走进他的家门,屋子里有点乱糟糟的,她站在一进门的地方等他,他把手伸进一个罐子里去,手指上沾着一些猪油:“来,我给你抹在包上,过一会就会消下去。”
猪油刚抹上,她就xing急地问:“消了没有?”
“哪有那么快?”
“怎么还不消呢?我妈要回来了,我怕我妈妈发现了会骂我,她叫我别去教学区的。”
“别怕,你把前面的头发放下来,她就看不见你头上的包了。”
“但是她给我洗脸的时候,会把我的刘海扒开的。”
卫国羡慕地说:“你这么大了,你妈妈还帮你洗脸啊?我从小就是自己洗。不要紧,万一你妈妈看见了你头上的包,你不承认去过教学区就行了。”
“不行的,不去教学区,哪里还有水泥报栏可以撞头呢?”
“你就说是在家门前撞的,你没看见门前的沟,一脚踩空,摔倒了,头撞在了水泥地上。”
“你好会撒谎啊!“
“我要是不会撒谎,早就被我爸爸打死了。”
“为什么你爸爸这么爱打你?”
“因为我把我妈妈害死了。”
她吃了一惊:“你把你妈妈害死了?”
“不是故意的,是我妈生我的时候,难产,医生只保住了我,没保住我妈。”
“不是故意的就不是你的错。”
卫国无奈地说:“我爸爸觉得是我的错,我有什么法?”
第八章
岑今生怕妈妈会发现她头上的大包,专门用刘海盖住,晚上洗脸的时候,也只让妈妈替她从热水瓶倒了热水,兑了冷水,她就抢着拿毛巾,说自己会洗。
如果是平时,妈妈一定会起疑心,会追问,但这段时间,妈妈有点像掉了魂似的,总有点心不在焉的,所以也没注意到她行为鬼祟。
后来有好几次,她都想问问妈妈,爸爸到底是不是流氓,但她一看妈妈那神qíng,就不敢问了。而她一看爸爸那神qíng,就觉得不用问了,爸爸肯定是做下什么不好的事了,因为爸爸总像心中有愧一样,胆怯地看着妈妈。
有一次,到了吃饭时间,爸爸到学校食堂打了饭回来,摆在饭桌上,给三个人都盛好了饭,但妈妈躺在chuáng上,不起来吃,爸爸支使女儿说:“今今,去叫妈妈起来吃饭,别把身体饿坏了。”
她跑到chuáng边去叫妈妈,但妈妈说:“饿坏了就饿坏了,像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她吓坏了:“妈妈,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怎么办?”
妈妈叹口气,起chuáng来吃饭:“不是为了你,妈妈真的不想活了。”
爸爸低声说:“今芬,看在孩子份上。”
妈妈一句话呛回去:“我在跟我女儿说话,没跟你说话。你还敢叫我看在孩子份上?如果你心里有孩子,你会做出这种事来?”
“那时哪里有孩子呢?”
“怎么没有?你不是在有了孩子之后才跟我的吗?”
“我都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的孩子。”
她听到“孩子”二字,赶快问:“爸爸,妈妈,你们是不是在说我?”
妈妈不耐烦地说:“不是。大人说话别cha嘴。”
爸爸恳求说:“今芬,我们别当着孩子说这事了吧。”
“她迟早是会知道的,我们不说,别人不会告诉她?再说我们离了婚,她也会知道。”
“今芬,我求求你,别离婚,我不能没有你。”爸爸说着,眼泪都下来了。
妈妈狠心地说:“不离婚行吗?不离婚就判你重婚罪,关你去坐牢。”
“我愿意坐牢,也不愿意离婚。”
“你愿意坐牢,我还不愿意坐牢呢,如果我们都坐了牢,我女儿怎么办?”
爸爸失声痛哭起来:“天啦,共产党的天下,怎么可以这么不讲道理啊!”
妈妈呵斥说:“你别在这里说反动话了!这跟共产党有什么关系?谁叫你娶一房太太,又娶一房太太?这是新中国,实行的是一夫一妻制。”
“但是我没跟她结婚啊!我们根本没登记,怎么能算结婚呢?”
“你们三媒六证,花轿抬进门,拜了天地,进了dòng房,怎么不算结婚呢?”
“但我那是被迫的啊!我根本就不爱她,我是为了能出来读书求学,才答应跟她拜天地的。”
“你要是真的不爱她,你gān吗跟她入dòng房?你不会在婚礼之后就跑出来求学吗?”
“我不进dòng房,家里就不让我出来读书。”
“那你想怎么样?想出来读书的时候就听从家里的话,跟那个女人结婚,书读出来了,就不要那个女人了?我作为一个女人,也不能赞同你这个做法!”
爸爸抖抖地说:“今芬,你这是要bī死我啊!”
“我bī死你?你才是要bī死我!我抛弃了一切,连父母都不要了,就为了跟你在一起,我跑到这个小地方来,住这么破烂的房子,过这么贫穷的生活,我为了什么?不都是为了我们的爱qíng吗?结果你怎么样呢?你让我成了一个重婚罪同案犯,成了你的姘头,成了你的皮绊,成了一个不要脸的女人。不是为了我的女儿,我早就一头撞死了,你还敢说我bī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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