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不得杨红多想,救星就一脚踏进门来了,不是朱彼得,而是一个个子不高的中国人,典型的学生脸,长相没有任何抓得住记忆的地方,杨红的学生中有太多这样的人,分不清他们、记不住他们的名字是杨红最大的头疼。
天降大任于这位救星,他跟那个生物武器的主人jiāo谈了几句,就转身对几个官员解释了一下。几个官员和那个救星都哈哈笑起来。携带生物武器的汉子也跟着呵呵地笑。杨红没听懂,不知是该跟着笑还是不跟着笑,看几个男人都笑得有点暧昧,就决定不笑。
杨红当然是没事了,当她还心不在焉地听那个年轻的官员长篇大论的解释时,救命恩人就趁机溜走了,好像完全没有心思认识自己解救的美人,使杨红再一次认识到自己老了。
被这样折腾了一通,杨红对美国的印象坏极了,恨不得马上打道回府。但她不知道怎样才能打道回府,因为朱彼得没教,他说他教的东西可以涵盖你从中国上飞机到你在目的地下飞机这一段。对一路上的各种qíng景,他都按场景分类,编写成小品,让学生演练过了,但如何在中转机场就打道回府,他并没有教过。
杨红凭直觉认为只要朝刚才来的方向走就能走回海关去,也不假思索,就反着大多数人的方向走起来。刚走了一会儿,杨红就看见特蕾西正推着行李,朝自己这边走来。大概以为杨红是特意去找她的,特蕾西很感动地抢上来:“哇,你好快啊!一直想跟上你,但我的座位太靠后,等我下了飞机,已经找不到你了。”
杨红看到特蕾西,简直就像看到亲人一样,委屈地说:“刚才要是你在,就不会出那事了。”
“什么事?不急,不急。我们先去办转机手续,把行李托运了,再找个地方吃东西,边吃边聊。”
杨红忘了自己要打道回府的计划,糊里糊涂地就跟着特蕾西办了转机手续。两人在一个麦当劳店买了食物,在一张小桌前坐下,杨红就把刚才的经过讲了一下。
特蕾西越听越带劲儿,听完了,有点遗憾地说:“可惜我没碰上。我这个人,追新闻把新闻都追怕了,新闻见我就逃。你运气不错,这种百年不遇的事都让你遇到了。我可以把你这件事写篇文章发表。让我来想想怎样写比较轰动,比较能触及一些人的痛处,让他们忍不住要跳起来骂娘,只要有人骂,就有人看了。应该提到种族歧视的高度,也要把美国人的孤陋寡闻狠狠抨击一下,或者从美国安检制度造成的风声鹤唳谈起。”
杨红看她兴致如此之高,心qíng也好多了,就笑着说:“什么烦心的事到了你那里,就变得有趣了。”
特蕾西也嘻嘻笑着:“没办法,搞新闻的人,就是这种幸灾乐祸的脾气。国家不幸诗家幸,旁人不幸记者幸。国家灾难深重的时候,诗人可以写出流芳百世的诗。旁人不幸的时候,记者可以采访到轰动新闻。这两类人,唯恐天下不乱,最怕的是平安无事。你别介意啊,如果这事发生在我自己身上,我也会这样幸灾乐祸的。”
杨红想,如果我对自己的不幸能像记者一样幸灾乐祸了,那我就修炼到家了。她有点疲惫地说:“我不介意,不过我觉得我这次在美国不会很顺,这个头就没开好。美国对我一点都不友好,真恨不得马上就回去。”
特蕾西正色说:“就是因为对你不友好,才要待在这里出口气,斗争到美国对你友好为止。哎,我觉得你应该告他们,要求一大笔赔偿金。就说这事引发了你的抑郁症什么的。”
杨红摆摆手:“算了算了,我没抑郁症,也不想打官司。再说他们也没把我怎么样。”
“没把你怎么样?那就是你不懂依靠法律为自己争取权益了。jīng神上的伤害是很严重的,是难以计量的。当然正因为难以计量,才可以多敲他一些。我告诉你,美国人是很爱打官司的。你该告不告,他不认为你善良,反而认为你不懂法律。听说有个美国妇女,在一家麦当劳店被绊倒,摔伤了尾椎骨,就要求那家店赔了成千上万。你知道她为什么摔倒?是她自己的小孩把她绊倒的!”
杨红简直像听天方夜谭一样,张着嘴合不拢:“那怎么能怪店里呢?”
“当然怪店里,因为他们有责任制止小孩在店里打闹的嘛。”
杨红有点不相信地说:“如果真是那样,那说明美国的法律是很看重人的。”
特蕾西问:“你想不想告他们?说不定你可以拿一大笔钱,或者gān脆问他们要个绿卡算了。听说在美国投资一百万,或者办企业招收三十人以上就可以拿绿卡。”
杨红怀疑地问:“你说这事能赔偿一百万?”
“谁知道?所以要试试,不试就永远不知道。”
杨红想了想说:“算了,我看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不想牵扯到官司里去。再说,朱彼得也讲过,说在美国打官司,最重要的是要找到证人,我现在到哪里去找证人?那个帮了我忙的人,连谢都没谢他一下。”
“男的女的?长得怎么样?”
“男的,看都没看清楚长相。”
特蕾西笑笑说:“那肯定不是很帅,要很帅的话,就是刀架在脖子上都看得清。救命恩人是男的,那你是不是像彼得说的,很有点无以回报,以身相许的感觉?”
杨红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这把年纪了,还许谁?想许别人都不会要。”
特蕾西恨铁不成钢地说:“这就是你太没自信了,你很不错呢,有前有后,虽然生过孩子,但一点没变形。你愿意以身相许,是看得起他,他不要,是他的损失,那小子损失惨重啊!”开过玩笑,又严肃地说,“看来我应该去追踪一下那个家伙。他知道那人究竟带的是什么东西。嗨,特蕾莎,我们一定要保持联系,你可能是那种招惹新闻的人,走到哪,都会有新闻跟着。我是驱逐新闻的人,天天想遇到新闻,偏偏遇不到。”
杨红问:“真的,还没问你,你到哪个学校,学什么?”
特蕾西说:“我去M大,学大传。”
“大船?”
“就是大众传媒。我以后要进CNN,还要到白宫做实习生,专写总统的风流韵事。”
“总统有风流韵事?”
特蕾西嘻嘻笑着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等我去了,就会有了。”
4
特蕾西好像很能适应新环境,到了哪里都是劲头十足,吃美国麦当劳也吃得津津有味。
杨红问:“你觉得好吃吗?我觉得一点都不如中国的麦当劳,我现在就在怀念我们那里的叉烧包了。”
特蕾西耸耸肩说:“可能你是爱国型的,走到哪里,就把自己家乡的文化带到哪里,像早年出去的那些华人一样。他们是至死不改自己的生活习惯的,反倒在异国他乡造出一个个中国城、唐人街。我是国际主义者,爱的是整个人类,四海为家,入乡随俗。”
杨红发现特蕾西有点喜欢借题发挥,扯野马,一扯就扯远了,自己有点跟不上。再说她这话听上去有点不爱国,杨红听了很不舒服。爱国这样的事,大家就是私下对自己,也是一口咬定的。你可以不爱某个朝代、某个皇帝、某个政府,但连自己的祖国都不爱了,你也真是不可救药了。不过,特蕾西活得真是滋润,无忧无虑,毫无顾忌,想说什么说什么,想gān什么gān什么,自己要是能活到这个份上,那真是活出头了。
“真是很羡慕你们七十年代的人,活得这么轻松,不像我们六十年代的人,活得太沉重。”杨红由衷地说。
特蕾西撇撇嘴:“你只看见qiáng盗吃ròu,没看见qiáng盗挨打。我们这一代人,活得比你们艰难。你们那时候多单纯啊,把书读好就行了。找个老公,一谈搞定,男不寻花问柳,女不红杏出墙,安安稳稳过日子,羡慕死了。”
杨红想想自己,就叹口气,说:“那你也是只看见qiáng盗吃ròu,没看见qiáng盗挨打。我们哪有你们活得轻松?”
“我觉得还是我们这代人累。你那代人最怕跟别人不一样,我这代人最怕跟别人太一样。你只要一路跟风就行,别人穿什么,你穿什么,想都不用想。我们呢?想与众不同,那就得绞尽脑汁了。现在的美女,说是如雨后chūn笋都还不够气势,简直就如蝗虫一般,一会儿就冒出一大堆。也不知是因为天生丽质的人越来越多,还是因为会化妆会打扮的人越来越多,现在又可以做美容手术,变人工美女。我们要想出个众,吸引几个眼球,比希望工程还难。走在大街上,满眼都是美女,也不知道是天然的还是人工的。人工的多了,就算你是天然的,别人也以为你是人工的。你天天跟这么多美女竞争,不累?”杨红想了想:“怎么样才算美女?”
特蕾西说:“你们那时候的人大概只看一张脸,而且只要皮肤白,眼睛大,就认为是美,一白遮三丑嘛。不过现在呢,要脸白很容易,要大眼睛也很容易,所以大家的注意力都转到三围上去了。波要大,箩要大,腰要细。这些都是遗传的,爹妈给的。你如果不幸没个好遗传,那就倒霉了,要么挨刀,要么死饿,还要天天锻炼。像我吧,老妈胖,老爹瘦,遗传算是一半一半,所以要靠自己盯住自己,一不小心就胖了的。哎,活得累啊,吃颗巧克力都要作半天思想斗争。今天吃了这顿麦当劳,又得减肥好几天了。”
杨红不懂这“波”啊“箩”的,但跟“三围”连在一起,也就估摸出是什么了,一面想着周宁的审美观还挺超前,一边不由自主地打量了一下特蕾西的“波”,在衬衣下面很气势汹汹的样子。
特蕾西顺着杨红的目光看看,笑着说:“在估摸我的罩杯尺码?告诉你,是假的,我戴的是液体奶罩,里面水水的,不光高耸,而且手感不错,虽然骗不了qíng人,但在公车上被人轻薄一下,还不至于穿帮。”
杨红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替特蕾西难为qíng,这种事也讲给人听。而且听口气,在公车上被轻薄还比不上穿帮令她难堪。看来自己和特蕾西中间隔着不止几个代沟,就像两个世界里来的人。
“竞争对手多,还不是最累的部分,最累的是竞争的对象却都是些残品,”特蕾西说得有点愤愤不平起来,“现在的男人哪,质量完全没搞上去,有貌的无才,有才的无貌,才貌双全的花心,不花心的阳痿。你想,我这代人,要跟这么多高质量的女人竞争那么几个低质量的男人,那还不累死?人不累死,心也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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