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留,也会靠我自己,不会利用别人。”
“那好啊,很有骨气嘛,”朱彼得仍然笑着,好像听不出杨红的话中有话,“如果你想留在美国,那你现在就要开始作打算了,因为你只有半年,可能最好的办法是先延长一段时间,再利用这段时间找个比较稳定的工作。如果现在就想一步到位,可能有点困难,搞不好两边都丢了。你这个专业还是比较好找工作的,当然要想找个副院长gān也是很困难的。”
杨红还没有想这么深远,听他这么一说,觉得他算得上老jian巨猾,脚踏两只船,能利用的利用,能隐瞒的隐瞒。但她又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先延长一段时间倒真是一个办法,不然把国内的一切都放弃了,在这边却找不到工作,那不是搞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到那时,两边都没了工作,该怎么办?杨红安慰自己说,反正我这不是欺骗某个人,最多算是欺骗学校,但学校也不会受什么损失。
杨红当晚就给周宁打了一个电话,跟他商量延长时间的事。周宁想了想,说还是先别办吧,你明年不回来,提gān没希望了,房子要退掉,我到了美国又能gān什么?打工?我可不想一辈子待在餐馆里打工。
杨红很生气,说你不能考G考T读个硕士博士的,毕业出来找工作?
周宁闷闷地说:“我这个人有几斤几两,你又不是不知道,考个H大的硕士研究生,都考了好多回没考上,现在奔四的人了,还读得进书?”
“我室友都奔五的人了还在读书呢。为什么你总想到你自己呢?不想想儿子,他在中国读书多累?”
周宁顶撞了一句:“别人的儿子都在中国读的书,也没见谁累死掉了。”
杨红生气地挂了电话,决定不管周宁想什么,先跟卡森教授谈谈延长时间的事。
5
杨红没想到“故乡的云”会写电邮来讨伐她,也不知道“故乡的云”从哪儿弄到她美国这边的电邮地址的。
“故乡的云”在电邮里追述了她跟周宁的那段感qíng,基本上跟杨红从‘山云’之间的电邮猜出来的一样。然后“故乡的云”抱怨说,四年前,在杨红的yín威之下,周宁不得不疏远了她,但她不怪他,甚至更爱他,因为那说明他是一个有家庭责任感的男人。四年来,她一直爱着周宁,为他连婚都离了,他是她生活中唯一光明美好的东西,他的爱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力量。前几年,周宁还断断续续回她一些电邮,但最近完全销声匿迹了,电邮不回,电话不回,将她抛在一个痛苦的深渊。
杨红看到这里,唯有苦笑,周宁是云生活中“唯一光明美好的东西”?杨红想到自己跟这个光明美好的周宁共同度过的那些年月,认定“故乡的云”是在搞笑。想到自己现在也能对生活中的烦恼幽它一默,杨红觉得很自豪。真的跟海燕说的一样,你能从自己的烦恼中看到幽默之处了,就同烦恼拉开一段距离了,因为只有站在一定的距离之外看自己,才能看到自己烦恼之中的幽默,所谓苦中作乐是也。苦中都能作乐了,更何况甜?
等杨红再往下看,就忍不住义愤填膺了。“故乡的云”说她明察暗访,才知道周宁断然不理她的原因是因为要出国了。“故乡的云”字字血、声声泪地控诉杨红摧毁了一段美好的爱qíng,说你们的婚姻早就死了,为什么还抓着周宁不放?现在还要把他弄到美国去,以这种卑鄙的方式来斩断我们的恋qíng?最后云带点威胁地说,你也是个明白人,如果我把这事捅到H大和A大去,对大家都没有什么好处。
杨红看到最后这句,气得浑身发抖,心想,你“故乡的云”不好好在故乡飘着,手伸到美国来gān什么?你有本事你出国呀。真是欺人太甚,比上门行凶还狠,简直是万里追杀,还让不让人活了?杨红立即打电话给周宁,责问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把我在美国的电邮地址给你那个“故乡的云”?
周宁委屈得很,说我哪里有把你的电邮地址给她?我有病哪?从你发现了我们那些电邮起,我就跟她分手了。但她纠缠了几年了,动不动就说要捅到学校去,我那些电邮掌握在她手里,我有什么办法?只能敷衍她,我这不是为你好吗?知道你是当gān部的人,怕影响不好,我一个平头百姓,我怕个×。她说了,是从网上找到你的下落的,谁叫你把自己摆在网上呢?
杨红不信,心想,我什么时候把自己摆在网上了?周宁为了开脱自己,又在撒谎。
不过,她还是把自己的名字打进谷歌,一查,还真查出不少个杨红,自己的也在其中。一个是H大的网站,在她那个院的网页上,专门有她杨副院长一页,还专门说明她目前在美国A大做访问学者;另一个是A大的网站,她的名字赫然列在卡森教授的网页上,从A大的网上电话薄里可以查到她的电话号码,东亚中心的网页上甚至有她的照片。
杨红惊呆了,彻底服了这个谷歌。你要找一个人的时候,你总也找不到他,谷歌会回给你一大堆乱七八糟、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你要隐姓埋名的时候,它却一下子就把你bào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杨红搞不懂谷歌是个什么服务宗旨,好像也是以搞笑为目的。
这事搞得她六神无主,趁中午吃饭的时间就把云山之恋和“故乡的云”万里追杀的事告诉了海燕。
海燕听了,不解地问:“你怕什么?怕她告诉H大和A大你丈夫跟她写过一些风花雪月的电邮?H大那边我不知道,A大这边有谁对这种事感兴趣?就算感兴趣,又会怎么样?无损你一根毫毛。”
“别人会笑话我嘛,说我的老公不要我,要这么个女人。”
“先不要说你们俩谁比谁qiáng,也不说你老公现在究竟要谁,就说一点,你老公是女人鉴赏家?他不喜欢的女人就没价值了?他要了谁,谁就有面子了?就算他是国际公认的女人鉴赏家,你都要问一下,这个国际公认又是谁公认的。我们两个现在马上就可以搞一个网站,说我们是国际男人鉴赏协会,把普天下的男人评价一通。不要把丈夫当成衡量自己的砝码,一个女人的价值不是由她丈夫称出来的,是她自身的重量。鲜花cha在牛粪上,鲜花就变成牛粪了?枯糙cha在金瓶子里也还是枯糙。”
杨红说:“我最不明白的就是那个‘故乡的云’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周宁到底看上了她哪点。”
海燕笑着说:“你想知道这一点,为什么呢?想把自己改造成云那样的人,好吸引住周宁?如果周宁喜欢母牛,你也把自己改造成一头牛?”
杨红从来没想明白过自己为什么要知道那个“为什么”,不过现在想来,海燕说得好像也对,“就是有点不服气,想要争赢。”
“我不是周宁肚子里的蛔虫,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不过我想,‘故乡的云’吸引周宁的地方,第一就是她不是他的老婆,如果是,如果在一起过了三年五年了,早就没兴趣了。距离产生美,你没听人说远是亲家,近是冤家?第二,周宁可能从来没有被人这么虔诚地爱过,刚开始可能是嗅出云对他有意思,就鼓励她、引诱她把心摊开在他面前,写信只是为了搞清楚云究竟爱没爱过他,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搞到后来,要么是他自己也有点弄假成真,要么是骑虎难下,只好往下走。但真正到了要在云和你之间选择的时候,他也认识到两个人的差异,所以他最后还是选择了你。云的电邮不正好说明周宁并不爱她吗?其实真正可怜的是这个云,把自己的梦想寄托在周宁身上,不管周宁自身价值如何,至少周宁并没有动多少真qíng。”
“也不知道这些女的都怎么想的,什么不好做,偏要做第三者,去cha足别人的家庭,做这种不道德的事。”
“你这是典型的守城人的口气,如果你是攻城一方,你恐怕就不是这个理论了。你现在已经打下了周宁这座城,就有点怕别人来夺走了。一旦你爱上了别的城池,如果你有足够的勇气去攻打的话,你的立场就会变了,你会说‘真qíng无罪’。不要忘了,陈大龄当初也算是一个第三者,你觉得他不道德吗?”
杨红当然不觉得陈大龄是不道德的,本来想说“我们那不同,我们是真心相爱的”,但想了想没说,因为这样说跟海燕说的“真qíng无罪”是一个意思。
海燕笑着说:“骂人之前,一定要先把听话的人摸透,不然就很可能把对方骂个狗血淋头。”
杨红笑起来:“除非你是个第三者。”
“我刚好就是,当然不是现在,现在我是响当当、硬邦邦的第二者了,十多年前就转了正,或者说解决了职称问题了,不过并没有成就感,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恨不得辞职不gān了。”
杨红有点为刚才自己那样偏激不好意思,就问:“那你跟你丈夫谈恋爱的时候他还没离婚?”
“离了就不叫第三者了。那时候我们在一个进修班读书,我也知道他是结了婚的,但隐隐约约觉得他挺喜欢我的,我也挺喜欢他。刚开始还没想到要把他挖过来,只是好奇,想知道他究竟是不是像我感觉的那样,在心里喜欢我,所以就常常给他一点鼓励暗示,怂恿他表达。”
杨红惊讶地看着海燕,不相信她曾有过如此天真幼稚的时候,在她心目中,海燕一生下来就应该是《海燕信箱》的主持人。
“不相信我那时有那么傻?谁都不相信啦,不过事实就是那样。后来他终于表达了,我们就开始了名副其实的苦恋。当时的社会不像现在这样开明,那时虽然没有法律明文规定,但大家对第三者cha足是恨之入骨的,道德法庭是随时随地都威严地开着的,连自己心底都觉得自己是个坏女人。不过偷偷摸摸的爱qíng也很làng漫很刺激,能让一个人为自己离婚,也使幼稚而虚荣的我很自豪。我们两个人不知写了多少信、多少诗,我丈夫日后一直对人说我们的故事比任何一部琼瑶小说都感人。”
杨红一听到信和诗,就觉得那是段美好的爱qíng,有诗意:“那后来呢?”
“刚开始我们两个人不在一个地方工作,都是他周末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到我这边来,待个一天两天的,然后又坐十几个小时的车回去,还要瞒着普天下的人。后来我到S市读研究生,我们两个人就公开同居了,因为他工作的地方离我学校还有四个小时汽车,他周末坐车来,周一坐车回去。我们俩的工资什么的,全都送给铁路公路了。这期间,因为道德的重负,我动摇过很多次,提出分手很多次,但每次一提分手,他就千里迢迢地赶来,我们俩就眼泪汪汪地说些今生来世之类的话,然后做今生最后一次爱,然后就把分手的事忘到脑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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