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然不可能像小付一样,活在一个没有“外人”的内心世界里,但她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她担心地说:“但是你调到这里来 --- 是不是就 --- 不那么容易出国了呢?”
“调到这里来了,跟你在一起了,还管什么出国不出国?”
“但如果你不出国又怎么把小付办出去呢?她的jīng神世界不是建立在出国去与高明汇合这个梦想上的吗?如果她老是出不了国,她的梦幻世界还能存在多久?你答应她的事,却不办到,那不是太 --- 说不过去了吗?”
他自知理亏,辩解说:“反正是搞自费留学,在哪里不都一样吗?都是凭考试 --- ”
她想到她父母的态度,不寒而栗,简直不敢想象以后把huáng海带回家去的qíng景,她也不敢想象跟着huáng海上他家去的qíng景,便建议说:“你还是呆在 F 市吧,那里是大城市,买书啊,辅导啊,都比较容易,出国把握大一些。等出了国,把小付也办出去了,我们再 --- 想办法。你现在调这里来,目标太大了,来了也不一定比现在这样方便,还不如我们都来办出国的事,以后到外国去相聚 --- ”
他想了一会,说:“你说得有道理,我也知道这是唯一的出路,但就是想跟你们娘俩在一起 --- 天天在一起 ---- 每分每秒在一起 -- 。以前听我父母讲他们两地分居的痛苦,总是不理解,后来长大了又觉得只是那方面的痛苦,现在才知道两地分居是 --- 什么样的痛苦 --- ”
“什么样的?”
“我也说不清,就像是一个人被锯成了两半一样,一半总是在牵挂另一半,即使知道另一半没事,活得好好的,但还是牵挂,一定要亲眼看见了,亲手摸到了,才能放下心来 --- ”
艾米:至死不渝(117) 2008-04-02 05:24:42
这个“锯成两半”的比喻,石燕还是头次听说,但她觉得很贴切,就是那么一种感觉。这两个被锯开的一半,对他们来说,最难受的还不一定是锯齿啮咬身体的痛苦,而是不知道另一半究竟怎么样的痛苦。也许两半在一起,生活中也有很多苦难,但因为能看见另一半,能听见另一半,能触摸到另一半,那些苦难就是外在的苦难,而不是两人之间的苦难。当两个人可以共同经受的时候,外在的苦难就减轻了一半。
“不是一个整体”,也许这才是最令人痛苦的因素,当她跟卓越在一起的时候,虽然人是在一起的,但感觉还是两半,而且是无法听见对方,无法看见对方,无法触摸对方的两半。她不知道哪种痛苦更痛,到底是人在一起,心却形同路人,还是心在一起,身却遥遥分离,反正她是两样都品尝过了,看来至少一样还要继续品尝下去。
两人沉默了一阵,huáng海问:“卓老师 --- 他怎么样?”
她正在想着“身同路人”和“心同路人”的事,以为他在问卓越对他们未来的态度,便回答说:“他?他自己主动提出 --- 不再联系了 --- 为了孩子着想 --- ”
“他现在 --- 处境不大好吧?”
她把卓越的qíng况说了一下,讲到乔阿姨的现状,两人都沉默了。最后他感慨说:“我真的很难想像他在 --- 印刷厂gān活的qíng景 --- 倒不是说那活有多么 --- 低下 --- 而是这种 --- 惩罚方式 --- 本身带有的 --- 侮rǔ意义 --- ”
她也很伤感:“他的确不是一个动手能力很qiáng的人,以前装卸个煤气灶什么的,都搞得满身油污,手也搞伤了,现在去gān那活,心qíng又不好 ---- 肯定是度日如年。姚小萍说他弄得满手满脸都是黑乎乎的 --- ”
“不知道这事有没有出头的一天 --- ”
“除非姓温的倒台 --- ”
“姓温的倒台可能也就是没人再继续迫害卓老师了,但彻底平反 --- 我的感觉是 --- 很难 --- 这不象以前反右文革什么的 --- 在党眼里 ---- 那都只是个 ---- 适度不适度的问题 --- 现在这个问题 --- ”
“不过他也不是因为那事倒霉的,主要还是一些他 --- 个人的问题 --- ”
“就怕等他妈妈一垮,他们又把 M 县那事揪出来说 --- ”
她也担心起来,觉得那些人把姜阿姨的事告诉乔阿姨就是这么个用心,就是要把乔阿姨整垮,然后他们可以把 M 县那些人买通了,出具假证词,把卓越彻底整倒,丢监狱里去,判个十年八年的。她问:“那 --- 怎么办?”
“不知道,也许只有你能帮他 --- ”
“我怎么帮?”
“把他办出国去?”
“我?我出国还不知道是哪天哪月的事,还不知道出不出得去,就算我出得了国,恐怕也来不及了 --- ”
两个人一阵唉声叹气,huáng海说:“也许我把事qíng想得太可怕了,现在的人觉悟应该比文革那阵高多了,对政治上的事看得比较穿了,没多少人愿意在这种时候落井下石,何必呢?世界翻来翻去,靠整人得意一阵,过不了多久又被人整,不如呆一边旁观 --- 。我这次的事,就是一个例子,我们实验室的人,谁都知道我那天肯定不是跟小付回家,但我们在政治学习上那样讲,也没谁出来戳破我们的谎言 --- ”
“可能别人比较相信 --- 小付吧?她那样的qíng况,说的话应该是 --- 真实可信的 --- ”
“有可能,但那些知道我和小付平时关系如何,特别是平时我们住哪里的人,肯定都不会相信。”
“他们有没有可能在背后 --- 去揭发?”
“也有可能,不过到目前为止我还没遇上麻烦 --- ”
“其实卓越的事也不是 --- 群众揭发的,像严谨他们 --- 都是很维护他的 --- ”
“你说得对,现在就看姓温的什么时候下台了,只要他一天不下台,卓老师可能就没好日子过 --- 你说别人不知道你跟他的 --- 夫妻关系 --- 这个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 ”
“怎么利用?”
“别人不知道你跟他的夫妻关系,你就不会受到牵连,应该可以办出国的事,等到办成了,再利用你们的夫妻关系把他办出国去 --- ”
她听他的口气,好像她已经出国了一样,不仅好奇地问:“但是他这样的qíng况,国内又怎么会 --- 放他走呢?”
“那就看他在公安局有没有熟人了,如果有,他就能办到护照,只要有了护照,我估计他签证是没问题的,听说越是在国内受迫害的人,越好签证 --- ”
她想到这个前景,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味道,不由得问:“我们两个人这样 --- 你把小付办出去 --- 我把卓越办出去 --- 那我们自己呢?”
“我们?我们永远都是我们,不论我们在哪里,跟谁在一起,我们的心都是在一起的 --- 我相信出国之后一切都会有转机的 --- 就怕我出不了国 --- ”
“为什么你出不了?”
“现在 A 大对出国卡得很严,听说考托福 GRE 什么的,申请都要拿到校长会议上去审批,以前是各院系就可以审批,说明现在收紧了,我能不能报上名都还成问题。估计师院那边也有类似规定,所以你很幸运,及时从师院调出来了 --- ”
“但是我跟钢厂子弟中学有三年合同 --- ”
“没问题,从准备托福 GRE 考试,到真的办成出国,也许真得要这么久 --- ”
她提议说:“如果你那边连考试都报不上名,那等我办好出国了,先把你办出去吧。”
他笑了笑说:“你凭什么办我出去?我们不是夫妻,总不能办同学探亲吧 --- ”
她发现他们走进了一个死胡同,如果呆在国内,可能就永远不能获得自由身;但如果办出国去,至少huáng海得把小付带上,她也不忍心丢下卓越在国内受苦,可能最终两人都把自己的配偶带出国去,还是恢复不了自由身,前途真是一片黑暗。两个人唯有对着那对鸳鸯石,海誓山盟又海誓山盟,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时间和运气之上。
后来石燕跟姚小萍讲起办出国的事,姚小萍说:“你真的是运气啊,现在很多大学都制定了控制出国的政策,有的学校师更邪门,规定凡是家里有人在海外滞留不归的,一律不准参加托福 GRE 考试 --- 如果我们师院有这一条,我就别想出国了,因为我弟弟在国外 --- ”
“是吗?这也搞株连九族?”
“就是啊,他们觉得这样可以迫使那些滞留海外的人回国 --- ”
“这真是太 --- 过分了 --- 那你 --- 还想不想办出国?”
“我现在也不特别想了,主要是严谨,他一个学体育的,出国能gān什么?如果出去之后他混得不好,靠我一个人支撑,那也是很辛苦的。我们想调到 E 大去,离开 D 市,这样 --- 麻烦比较少 --- ”
她觉得从师院调到 E 大去好像有点天方夜谭,从 E 大调师院倒还有点可能。但姚小萍似乎很乐观:“我正在跟 E 大附中联系,他们对我很感兴趣 --- ”
“可是严谨呢?他也调 --- 到 E 大附中去?”
“看他能不能进 E 大的体育系,如果不能的话 --- 那也只好进附中了 --- ”
“他愿意?”
“他愿意,他说只要能跟我在一起就行 --- 教中学教大学不是一回事?”
她很替姚小萍高兴,但也有点担心姚妈妈会跟着女儿到 E 市去,那她就得另找保姆带孩子了。她试探着把想帮卓越办出国的事说了一下,没想到得到了姚小萍的坚决支持,虽然支持的理由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姚小萍说:“对,我也觉得你应该把卓越办出去。你想啊,到时候huáng海带着他的老婆,如果到了那里推销不出去,还不该他自己担待着?而他老婆一看势头不对,从前的qíng人不是那回事了,她没别的人靠了,再加上huáng海说不定在国外整个容,变成了英俊少年,那他老婆还会放他走?到时候你一个人看着别人两口子亲热甜蜜,自己一个孤家寡人 --- ”
她觉得如果办卓越出国就是为了这,那她宁愿不办,谁说她孤家寡人?她不是还有儿子吗?有了儿子,她永远都不会孤家寡人了。她把自己的意思说了,姚小萍又改了主意:“如果你不想跟卓越在一起的话,那你办他出国gān什么?一旦你把他办出去了,你就别想摆脱他了。现在他自己提出断绝关系,这么好的机会你不抓住,想等到办出国之后再来断绝关系,那不是 --- 与虎谋皮?”
她觉得姚小萍的担心有道理,但如果她有那个能力却不把卓越办出去,她又觉得于心不忍:“我就是觉得他呆在国内 --- 挺可怜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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