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现在白白胖胖,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因为吃了太多药,眼神总是涣散,他的手发抖,看见吉他的时候总是眼睛发亮,但是连自己的代表作都记不起。我以前很怕自己成为第二个他,光是想到这个就会失眠。
我给他弹我的新歌,我给他讲我最近的事,中途他睡过去一次,那时候我正在跟他说我喜欢的人叫纪容辅,我说师父,他比你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还要好看,我说我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总感觉自己很渺小,我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小时候,我的qíng绪越来越外露,为了一点小事生闷气。但是偶尔我又觉得自己变得很大,像是一个充满气的气球人,越来越膨胀,越来越膨胀,薄得近乎透明,只要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戳我一下,我就会“砰”地一声爆炸开来,炸成一地的碎片,让他失望地发现我的原型。
我说:师父,你说,我什么时候会被戳破呢?
也许是今年,也许是明年,也许是下个月,也许是今天晚上。
但总不会是一辈子。
我们没有一辈子了,他会发现我并不是什么他毕生寻觅的宝贝,我只是一个可悲的赝品,我只是一个虚荣的、自负又自卑的小人,我的气量这样小,我的音乐这样烂,烂到简柯甚至不愿意为我放弃他那些cao蛋的附加条件!
到那一天,我怎么办呢。
我的刺已经没有了,我脆弱得如同一只粉红色的鼹鼠,脆弱且丑陋,我会躲到哪里,我会生活在哪里。无论如何,都是没有纪容辅的余生了。
我不想像个失败者一样嚎啕大哭,但是我压根忍不住,我的眼睛控制不住地往外涌,我蜷缩在我师父病房里那个昏暗而带着异味的柜子里,哭得整个人发抖,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感觉到有一只手在拍着我的头,就像我在华天时他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我哭得如同十九岁。
☆、第51章 拯救
我开车下山的时候,苏迎打来电话。
我从内蒙古回来之后都没怎么联系她,只偶尔发个信息,她大概以为我还在生她帮尹奚骗我的事,其实我纯粹只是忙,而且忙中偷闲生了场病,整个人都过得颠三倒四的。
苏迎这段时间应都在陆宴剧组打酱油,也挺忙的,她演技其实一般,不过陆宴选剧眼光可以,她长得不差,说不定能小红一把。
我刚哭过一场,很不好意思,清咳了两声,感觉声音正常才接起电话。
然而苏迎那边还是“喂”了一句就问道:“你感冒了?”
“前段时间有点感冒,现在好了。”
“那就好。”她那边不知道在煮什么,咕嘟咕嘟响:“我弄了很多菜,来煮火锅吃吗?”
“就我们俩?”我消受不了苏迎那帮朋友。
“就我们俩。”
-
苏迎这女人在工作上没什么上进心,刚在陆宴的剧组打完酱油,接下来就开始犯懒了,说是睡到下午才起chuáng,蓬着头发敷着面膜,在家里看电视,开门时还吓我一跳。
虎落平阳被犬欺,我刚刚被林采芩打个重伤,连苏迎也过来补刀:“你跟你现在那位不是挺好的吗?怎么弄到这么可怜,瘦了这么多。”
“生了场病而已。”
我不想跟她多说,但也不想回家,直接进她厨房看准备的菜,她做菜一般,收拾得挺gān净,还炖了骨头汤,我调出清汤底,又炒豆瓣红油做麻辣锅底,两人坐在客厅看电视吃火锅。苏迎家乱是乱,并不脏,地方小东西多,所以我还能忍,而且因为卖相太差,反而让人随心所yù。苏迎有点间歇xing的购物狂,常常辛辛苦苦发了工资,买一堆没用的东西,比如她墙角那堆,就混杂了什么蒸脸器挂烫机用了两次就坏掉的水炖盅。她倒不心疼,盘腿坐在地毯上,拿着遥控器换来换去,最后停在x联盟上。
真是无聊,沦落到看自己的节目。其实sv台的剪辑可以,大众能接受的爆点在节目里,不能接受的在花絮里,有一期的主题是超能力,我们六个人,每个人抽到一个超能力,一起配合去完成任务,周律抽到隐身,在一群保镖监视下偷到过关卡,我跟陆宴林小白在旁边顺便探讨了一下隐身的原理。我说这不合理,周律的隐身应该是只有自己隐身,所以他身上的衣服应该漂浮在空中。
林小白说衣服是特制的。
我说胃里的食物总不能是特制的,为什么也跟着隐身。所以我们应该看到一团漂浮的食糜。
陆宴提出的理论是相当于隐形飞机,衣服是特制的,而且皮肤表层把光线反she出去了,所以胃里的食物也隐身。
我说那要完成任务,就得把过关卡塞进身体里才能走出来。
陆宴和我几乎在同时想歪了,两个人默默转头去看别的地方。就林小白还在那追问“什么什么,我没听懂!”
节目组真是胆大包天,这个片段也敢剪出来,还配上字幕,一连串的“污污污……”
苏迎看得哈哈大笑起来,我有时候很羡慕她,因为所有的点都低,容易哭,容易笑,qíng绪外放,想得不多,再蠢点就成了林小白,但是苏迎和林小白都活得开心,而我并不。
这一期在云南昆明录的,片尾有个花絮,是林小白犯蠢,说来昆明要去听昆曲,气得我翻白眼,解释半天他才反应过来:“昆曲不是昆明的曲子吗?”
我瞪他:“那huáng梅戏还是湖北huáng梅的了?”
林小白毫不在乎,过了一会儿,又蹭到我身边,悄悄告诉我:“我不喜欢听昆曲。”
我冷冷看他:“因为听不懂?”
“不是,我老觉得昆曲的声音是含着的,全在嘴里转来转去。”
我gān脆给他唱了句“良辰美景奈何天……”,问他:“你是说这个?”
林小白猛点头,一脸崇拜看我:“林哥,你还会昆曲?”
我当时其实心里很得意,但还要装成一脸冷漠的样子。
然后林小白问:“但是林哥,你为什么要唱女主角唱的部分?”
苏迎又开始哈哈大笑起来,她的笑声本身就很搞笑,在房间里余音绕梁,我懒洋洋把烫好的毛肚在碟子里按大小排列好,等它们冷下来。
但是房间里一旦安静下来,又显得有点空dàngdàng的。
好在广告很快结束,开始播蒙面歌王的决赛,依次介绍完四位决赛选手,苏迎忽然问我:“你为什么要退出这个?”
“不想参加了,就退出了。”我继续玩着毛肚,顺便把她想问的话都回答了:“冠军专辑也挺没意思的,我不想出翻唱专辑。”
苏迎于是又埋头继续吃ròu,我知道她吃完这一顿又得吃一周水煮白菜,苏迎其实容易胖,我当初在华天遇到她时,她还是个粗枝大叶的胖丫头,大眼睛,长睫毛,选min89落选,她们这些练习生的形体老师是个刻薄的gay,很会骂人,她被骂了之后,躲在休息室后面的杂物间里哭,我去那里吸烟,循声发现了她,还给她讲了个笑话。她那时候笑点也很低,一个蹩脚笑话就能逗得她破涕为笑。
时光就是这样静静流淌,不舍昼夜,胖丫头出落成白天鹅,仍然挣扎在这个圈子的泥潭里。
“我上周跟我妈打电话,我妈说,她在超市遇见我前男友了。”苏迎忽然说道,低着头往锅里放着羊ròu。
“哦,会弹吉他那个?”
苏迎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胖了一点点,抱着他女儿,我妈说他讲话还是很温柔,对他女儿很好……”雾气氤氲中,她的眼泪忽然滚落下来,掉进碗里。大概安静了四五秒,她忽然神经质地端起碗,恶狠狠地往嘴里塞白菜,她费力地咀嚼着满嘴的菜,眼泪却跟不要钱一样往下掉。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我也安慰不了她。
这是这个圈子里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故事,怀着梦想一起来的小qíng侣,在冷漠的陌生城市里互相依偎着取暖,最后分道扬镳,再见面已是百年身。这就是时光的重量,每个人都只能往前走,只要一松手,就会被命运冲刷开来,流落到世界两端,在对方的生命里销声匿迹。
我忽然想起那天我在华天的七楼吸烟,看见楼后的小巷中,那个我见过一面的胖丫头和她男朋友,站在卖烤白薯的摊子面前,分吃一份烤白薯,胖丫头双手拿着白薯,她男朋友脱下手套,用手握着她的脸,两个人在寒风里傻笑,我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可开心的,他们明明一无所有,却开心得像最富有的人。
苏迎比我小一岁。
她命运里那些过往,对的错的,都开始找上门来。我知道这种感觉有多糟糕,因为你无能为力,只能站在审判席上,任由命运把你一点点凌迟。
我尝试xing地拍了拍苏迎的肩膀,她却跟忽然崩溃一样,倒在我怀里号啕大哭起来,我手足无措,只能轻拍着她肩膀,安抚着她,她哭得肝胆俱裂,紧紧地攥着自己左胸口的毛衣。
她说:“林睢,我该怎么办,我这里痛得要裂开了,求求你,你给我讲个笑话好不好,你逗我笑好不好……”
她泪流满目地看着我,仿佛我是唯一能拯救她的人。
但我救不了她。
我救不了任何人。
包括我自己。
☆、第52章 月光
我离开苏迎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纪容辅应该很快就要回家了,我慢腾腾地穿衣服走,苏迎也不挽留我,非要塞一把伞给我,说外面会下雪,我没要,她改而送我到楼下。她是属于那种容易受伤也容易愈合的人,哭过一顿,qíng绪平复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眼睛仍然肿肿的。
“陆宴的工作室想跟我签约,”快到楼下,她忽然说起这个:“我没有答应。”
“为什么?”
“我知道陆宴帮我是因为我是你朋友。”她勉qiáng地笑笑:“何况我知道自己的实力。”
走出电梯,因为下雪,地上全是来往的人踩的脚印,我把大衣的帽子戴上,准备走过去拿车。
苏迎打着伞走在我后面,沉默一会儿,又问:“你现在是跟那个人在外面住吗?我上次去你家也没见到你。”
“嗯。你下次有事打我电话。”
“也没什么事,就是找你玩玩而已。”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她有我家钥匙,想必进去看过,我家都快被我搬空了,越是住久了的房子,一空起来就显得特别陌生,我现在甚至说起“回家”两个字,说得都是纪容辅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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