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为homeosexuality的存在正常吗?”
“你在八年前接受的治疗,是针对什么方面的?”
程立右手的拇指神经质般不断抠食指关节。他紧紧抿唇,逐渐露出挣扎面色。
迷茫、无措、痛苦。
“我接受过催吐,电疗,还有xing别认知刺激。”程立重复了他第一次来诊所说的那句话。
他说:“医生告诉我,我已经痊愈了。”
“我把那份诊断报告,寄给了他。”
在这间诊所里,赵衍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撬开程立的心门。
上大学后他跟阮昊南北相隔。
阮昊却是每个月都来来上海一次,有时候是星期五下午不打招呼就过来,坐在他旁边跟他一起上课。程立专心地听课记笔记,阮昊就看着他。
他还很喜欢捣乱,在程立正襟危坐时凑过来找他小声的说话,或者腿在下面有意无意地碰蹭他。
偶尔他的小动作被严厉的英文教授发现,会被当堂喊起来回答问题。阮昊眼里无丝毫慌乱紧张,坦然地接过程立从桌面移过来的答案,用不太标准的发音读原句,再跟着上面译出来。
老教授即使知道他旁边坐着小军师,为那份优美严谨的译句也会缓下qíng绪,不再追究。
阮昊太张扬了。他即使是每月仅有一次到程立的学校,也结识了T大英语系不少的学生,有时会在校内跟他们打球,甚至会约好一起去玩。他跟程立的外形本就各自瞩目,总是出现在一起,更易吸人目光。难免会有人打趣开玩笑说黏糊得跟小qíng侣一样。
程立不喜欢跟陌生人接触。
他曾经尝试跟阮昊沟通,他不想在周末的时候跟一群人出玩,他只想一个人,或者他们俩在一起。但他似乎从来没有把他说的话听进去。
有次周末的登山活动里,在半山腰时集体休息,阮昊去附近找小摊贩给程立买水。
有同系的男生凑过来神神秘秘地问程立:“你和他是那种关系吧?”
程立警觉地看他。
同学拍了拍程立的肩膀:“别担心,我不会乱说出去的,我们是同类人。话说回来,他真帅啊。”
他挤眉弄眼地指朝程立走来的阮昊。
那天晚上他做了彻夜的噩梦。他跪在家里的木质地板上,被左莲蓉bī着穿上了女生的衣服,给他化妆擦口红,在他面前神经质般低声咒骂哭泣。
他总觉得同宿舍的人都知道他和阮昊的关系,背着他用异样的眼光和脸色讨论他。
他总是失眠,很害怕睡觉。
他既期待阮昊在他身边,又畏惧他在身边。
他跟阮昊的联系渐渐变少。不回他的信息,不接他的电话。
阮昊对待他的态度也越来越bào躁。
他甚至会做梦梦到初中时,阮昊跟班上的男生一起捉弄他嘲笑他,说他像女生,是个小娘pào。
他总是夜半一身冷汗惊惧地坐起来,为腿间耸立的yù望感到恶心。
大一期末时,他去看了自己卡里的余额,里面是奖学金和他翻译拿到的稿费,一笔不小的数目。他要求程清砚陪他一起去预约了心理医生。
“你会被改造得jīng神健全,心理及身体都十分健康。”穿白大褂的医生和蔼地对他说。
他将那份被判决痊愈的诊断书,在大二开学后,寄给了阮昊。
仅在第四天后,阮昊在上课期间把他从选修的二外法语课上当着老师同学面拖了出去。
在宿舍里,他双眼通红,里面布满血丝,用愤怒又可怜的表qíng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程立,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你说出来我改好不好?”
“你总是不回我信息,不理我,我对你发火是我不对你别生气好不好?”
“是不是你父母bī你的,对不对?”
程立低垂眼睑不看他,一字一字低声又清晰地给他下判决书:“是我自己去的。”
“我跟你的关系是变态不正常的是不是?”
“看着我,回答我,是不是?”
“程立,你说话啊。”
他用近乎卑微的语气问:“你不要我了吗?”
他一句答案都没有得到,却已知晓所有回答。
阮昊走了。
程立的室友回来,发现他嘴角淤青一片,还带着gān涸的血迹,都吓了一跳,赶紧把程立从地上扶起来,带他去了医务室。
谁也没有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程立太孤僻了,他们都知道,即使问了也是自讨没趣。
阮昊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那个人再也没有给他打过电话,没有给他发过信息。
他们就像从未有过jiāo集的陌生人一样。
在十一月中旬时,有个陌生号码发了条信息给他:“昊子要去服役,你要是还念一点qíng分,就劝劝他吧。”
程立看到这条信息已经是一个星期后。
他回拨电话过去,被人拒接。再打就打不通了。
他从手机里翻出阮昊的号码,用很大的勇气拨过去,却已是空号。
他落下要上的课程,买了去北京的飞机票。
飞机落地再到B大,已是傍晚五点多。
他从未来过阮昊的学校,这是对他而言完全陌生的城市。
程立急躁又茫然地在校园里走。他局促的拦了一个男生问:“请问你认识阮昊吗?”
同学莫名其妙地看他:“你说谁?”
“数学系二年级一班的阮昊。”
“不认识。”
他慌乱地连基本的问路常识都不懂,这么大一个校区,盲目地问、盲目的问。
一个多小时,他终于问到了。
“哦阮昊啊,当然认识了,他在我们系可有名了。他去当兵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不过就这几天吧。”
他们这样跟他说。
程立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B大的。他上了计程车,司机跟他说因为雾霾很多飞机都停飞了,要不送你去南站坐动车吧。
程立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他被司机送到了南站。
大厅里来来往往很多人,喧闹而熙攘。
有乞讨的小女孩拉他衣角,可怜地喊哥哥、哥哥。
他坐在大厅里目无焦距地看往来匆忙的过客。
心里空落落一片。
他想起去年阮昊生日时,撒娇一样地亲他说:“你什么时候才会想我想得受不了,到北京来找我?”
他想起来他每天早上的电话,问他有没有好好吃早饭。要是知道他失眠,又霸道又温柔地不准他挂电话,要唱催眠曲给他听。
他想起来生病发烧时他抱着他睡觉,有时候也会拿一本数学方面的书认真看,看到他醒了就亲亲他。
他也bī着他念英文的qíng诗给他听,却听着睡着了。
他轻轻喘一口气,念那个名字。
“同学?同学?”车站的值班人员在叫他。
程立抬起头看他。
“已经十一点半了,这里面马上要关门了,你还在这里等人啊?”
程立摇头,站了起来。
他慢慢走出车站。
天上有一轮弯月,也能见几颗星星。明天说不定是个好晴天。
夜风很大,带着北方特有的哨音呼呼作响,刮在脸上像被冰冷的刀片蹭过。
程立站在车站外面,不知该何去何从。
☆、第十九章
*****
“gān这一行来,我窥视过许多人内心,引导他们走出已陷的障碍里。可能我的职业生涯还算年轻,所遇形形色色的患者里,只有两个人让我印象如此深刻。”
“程立是其中之一。我上次跟你说过吧,他对自己太克制了,近乎病态的克制。他既缺爱又缺乏安全感。他封闭自己的童年,却仍旧在梦里一次次梦到,他很渴望自己母亲能够关注他,爱他。他很敬仰自己的父亲,但又觉得父亲同xing恋的身份是耻rǔ。他当初qiáng迫自己跟那个人分手,这些年又qiáng迫自己只守着那个人。就像斯宾诺莎所述那样:人的某一个qíngyù或qíng感的力量可以那样地超过他的一切别的行为或力量,致使他牢固地为这个qíng感所束缚住。”
电话那头的周立俞问:“解铃人被你找出来了?”
赵衍说:“当年的B大数学系二年级,叫阮昊。在程立的描述里,这个影像十分具有魅力。能让程教授这种xing格动凡心的人,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值得品味一下。”
“你有摸摸自己下面那根棍儿还直吗?”
赵衍说:“这根棒儿现在软的,还能任意凹造型,要观赏吗?”
“滚!”周立俞果断挂了电话。
赵衍举着手机听了好一会儿嘟嘟声,自个儿笑了笑又严肃了表qíng。
他刚刚居然跟一个弯到太平洋对岸的gay开带有如此xing暗示色彩的玩笑?赵衍感觉自己要完蛋,他发了一条微信给周立俞:“哥们,你手机没被你家疯子监听吧?我可不想英年早逝。”
立俞把他拉黑了。
又是及其普通的一天。各人在各自的轨道上。
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但他们终究都只是凡人。
不知不觉,已经三月天。
今儿上午程立上完课从教学楼出来往系办走,一路有学生跟他礼貌问好。
程立夹着笔记本和教案微微点头示意,刚到系办楼下,听到一个声音,顿住了。
阮昊走过来特自然地问:“中午吃了吗?”
“没有。”
他笑了笑,面色有点疲惫,下巴上有胡茬,却依旧俊朗。对程立说:“那正好。一起去吃饭吧。”
程立没能拒绝。
时隔八年多,两人再一次一起走在T大的校园里。
阮昊带他去的是北区食堂,以前两人也经常来这边。
正是饭点,进出的学生很多,还是三月的天气,已经有男生只穿短袖球服几个人一身热汗地笑闹从身边经过。很像当年的他。
年龄愈增,见到这些青chūn洋溢的面孔越易心生感慨。他们都已经不再年轻了,没有多少个八年再消耗làng费。
他昨晚凌晨两点多把唐满从睡梦里挖醒,指着泛冷光的电脑屏幕说:“黑进T大的教务处,帮我查下程立在T大的课表。”
今天他在管院上完课就到数院的系办楼下守株待兔,果然被他拎到了程教授。
也跟以前一样,阮昊先去找了个座位让程立占着,这次却没问他要吃什么,径直去买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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