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霄陡然停下脚步,一阵萧瑟秋风掠过,让他觉得有点冷。
他想起自己生病的时候,楚奕说他打电话给方总请假的时候戛然而止的言语,想起前几天跟他说调班之后他没什么反应的态度,再想到那天在KTV遇到楚奕和柯明轩,没过几天自己就提前转正,且领班还亲自去帮他办理工资和社保卡。如果这一切都是楚奕让方总授意的话,那就意味着那天他和卓俊森的所有对话他都听到了!
他知道自己曾经坐过牢,知道自己曾经是个抢劫犯,知道自己在监狱里和边以秋的“jiāo易”,而自己还小心翼翼地在他面前藏着掖着不敢提不敢说,生怕被他知道。自己在楚奕面前就像个傻子一样,明明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无所遁形,还企图若无其事粉饰太平,这简直太他妈可笑了。
陆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车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车的,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靳南说的那个地址的。他头昏脑涨浑浑噩噩,只记得靳南看到他第一眼,问的是:“你怎么了?”
他勉qiáng扯着唇角笑了笑,说:“没什么,太累了,感冒还没好。”
靳南说了几句病没好就应该多休息两天的话,带着他走进小区,上楼摁响了某户的门铃。
开门的是一个看起来挺斯文的男生,见到他露出友善的微笑,相当随和地做了自我介绍。可他满脑子都是楚奕,愣是没把人家的名字给记住。
看房的时候也心不在焉,全程都是靳南在替他说话,最后问他觉得怎么样,他点了点头,说挺好的,然后又说:“我曾经是个抢劫犯,你介意吗?”
一句话出口,他明显感觉到对方的表qíng僵了一下,靳南的脸色也不好看。
他知道自己说得太直白太没有技巧了,可他现在就想这么直接不想再迂回敷衍。如果不能接受就一开始说清楚,不要到头来让彼此都难堪。
好在那个男生很快就恢复了笑脸,玩笑似地说道:“我这儿除了书本,也没什么让你抢的。”说完又正色地加了一句,“靳南的朋友,我信得过的。”
靳南松了口气,陆霄也觉得这人不错,于是合租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靳南提议一起去吃个饭,但陆霄实在没什么心qíng和胃口,说了句身体不舒服,改天再请他们吃。那人也要赶去学校,三人便在小区门口分开。
靳南不放心他自己回去,提了一嘴要不要让楚奕来接,立刻遭到了陆霄无qíng的眼刀攻击。
“我又不是没腿,让他来gān什么?”
靳南听他语气不对,摸了摸鼻子,试试探探地问:“你俩吵架了?”
第二十九章
陆霄坐上回去的地铁,脑海里反反复复回放着刚刚靳南的那句话。他想,他有什么资格跟楚奕吵架呢?就算楚奕没有经过他的同意自作主张gān涉他的工作,好像也并没有什么过错。
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他一直不敢告诉楚奕自己那些yīn暗不堪的过往,只是因为他害怕楚奕知道之后会疏远他,唾弃他,看不起他;害怕他对他的好,对他的温柔,对他的信任,会在瞬间烟消云散;害怕他好不容易得到的一点温暖和希望会再次从他生命里消失。
因为在乎,才会害怕失去。当你体会过了在阳光下行走的美好,就会无比恐惧再坠回冰冷的黑暗。更何况,那个人是楚奕。
就算他再怎么抗拒,再怎么逃避,再怎么故作理智,假装清醒,也不能否认楚奕在他心里占据着非同寻常的地位。
他不止一次地问自己,现在这样的结果不好吗?楚奕知道你那些过去了,但你所有的担心和害怕都没有发生。他没有对你冷漠疏离,也没有对你鄙夷唾弃,他对你的好没有因为那些过去而受到一丝半点的影响。他在你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在你生病的时候体贴入微,在得知你可能遇到危险的时候失魂落魄,又在看到你完好无缺的时候欣喜若狂。他为了让你得到跟常人一样的公平待遇,为了顾及你的自尊和感受,在你不知道的qíng况下托朋友对你多加照拂……这所有的一切还不够证明些什么吗?
地铁上的人群上来又下去,陆霄却仿佛屏蔽了所有的感官和知觉,拥挤的人cháo,嘈杂的声音都无法让他混沌的脑子回复清明。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楚奕如此对待,自己这二十多年的履历,拿着放大镜也找不到任何闪光点,反倒是那些根深蒂固的漆黑污迹清晰突兀得让人无法忽视。
这样的自己,凭什么能够得到楚奕的另眼相待?又凭什么能够与他站在一起?就算楚奕一时新鲜对他动了心,这份新鲜又会持续多久?会不会到头来发现是他一个人飞蛾扑火,奔赴一场捕风捉影自以为是的幸福?
他不知道,也或许永远也想不明白。他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维持目前的平衡,等过几天从他的房子里搬走,恢复不咸不淡的朋友关系。偶尔打个电话,发个短信,见面吃个饭。他依然可以笑着叫他哥,依然可以轻松自然的跟他说话聊天,依然可以在某一天突然遇到点无伤大雅的小事打电话让他帮个忙。就跟所有的普通朋友一样。
然后呢?然后也许有一天,他会看到楚奕身边出现另外一个人,楚奕的所有温柔体贴无微不至都会转移到那个人身上,他的眼里心里再不会装着一个叫陆霄的人,他的身边也再不会有他的位置。而自己再不会遇到这样的一个人,有着俊挺的五官,英气的轮廓,温润的笑容,温暖的怀抱。他或许会孑然一身,或许会随便找个什么人,稀里糊涂浑浑噩噩地过完没有他的漫长人生……
陆霄突然感到害怕,比自己那些过去毫无遮蔽的呈现在楚奕面前还让他害怕。地铁里横空而来的风让他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他回过神,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地铁里的乘客已经下得差不多了,而车厢上方的LED屏所显示的下一站,是一个他没有听过的陌生地点。
他盯着屏幕愣了好半天,才恍然发现自己坐错了方向。
陆霄把脸埋进掌心做了个深呼吸,在下一站到达的时候下了车,加快步伐走到对面。上车之前他刻意看了看列车行进的方向,确定这趟车能够将他带回楚奕的家。
从未有过一刻像现在这般急迫的想要见到楚奕,想要确定他对自己是否真的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在意。而越是心急,时间就过得越慢,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无限的拉长,短短十几个站的距离,久得仿佛过了一个流年。
列车到站,陆霄几乎是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进小区。当他气喘吁吁的站到门口,才发现自己掏钥匙的手都在发抖。
打开门,楚奕侧对着他坐在沙发扶手上,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拿着手机正在拨电话。听到他进门的声音,他转头看过来,琥珀色的眼眸在暖huáng的灯光下略微弯了弯,是一个让陆霄熟悉又踏实的微笑。
是的,踏实。楚奕的笑容让他觉得踏实,屋里的温度让他觉得踏实,暖huáng的光线让他觉得踏实,咖啡的香气也让他觉得踏实。就像是在棉花上走了一天的路,终于踩上了坚实的地面那种从身到心的踏实。
“回来了?我正要给你打电话。怎么今天这么晚?”楚奕收起手机,将咖啡杯搁在桌面上,起身朝他走过来。
陆霄想说点什么,但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喘得厉害,居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心跳如擂鼓,在耳边清晰地发出扑通扑通的声响。
楚奕走近了,才看到他额头和鼻尖沁出的细密汗珠。他倾身将打开的门拉回来关上:“跑回来的?吃饭了吗?”
陆霄听到“饭”这个字,身体比嘴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发出一阵不怎么和谐的咕咕声。
楚奕忍俊不禁地看了眼他的肚子,摇摇头朝厨房走去:“买了金枪鱼罐头,给你做个三明治怎么样?”
陆霄当然没有意见。他站在门口看着楚奕穿着灰色家居服的背影,缓缓平息了一下因为跑步而急促的喘息,换好拖鞋跟在他的身后。
“楚奕。”他叫他的名字。
正在清洗生菜的楚奕挑了挑眉,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回头看他。
这是陆霄第一次连名带姓叫他,还真让他有点诧异,隐约觉得这孩子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跟他说。
陆霄站在厨房门口,想了无数个开场白,都被自己一一推翻,最后问出的话成了“你跟方总是不是很熟?”
楚奕眼皮跳了一下,突然有种不怎么美妙地预感。难道是自己的小动作被他知道了?
不过算了,知道就知道吧,迟早都是要知道的。他压根儿就没掩饰过自己跟方睿是熟人的事实,只是他一直没问,他也就没有主动说起。既然现在他问了,就断然没有欺骗他的道理。于是他转过身,靠在gān净的流理台上,大方承认:“我跟方睿是高中同学。”
“哦。”陆霄在回来的路上已经猜到他们关系匪浅,对于他的回答并不怎么在意。
但他过于平淡的反应倒是让楚奕有些不适应,按照陆霄那小爆脾气――虽然平常在他面前温顺得像只猫,但他知道这只猫真要发起飙来,那爪子可是随时会挠人的。看看上次他把边以秋那张脸揍得多绚烂多彩就知道――所以现在这是bào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当然他并不知道陆霄此刻是如何的心乱如麻,忐忑惶然,也不知道他想问的根本就不是这个问题,对答案是什么根本就毫不在意。
龙头里的水还在哗哗淌着,很快就从装着生菜的盆里溢了出来。
楚奕伸手将水关掉,整个厨房立刻陷入诡异的安静。半晌之后,才听到陆霄用不轻不重的语气说了句:“转正和调班的事,谢谢你。”
楚奕蹙起眉头,突然觉得有点烦躁:“我做这些事不是为了要你的感谢。”他都已经记不清陆霄从头到尾跟他说过多少次谢谢了,他每听一次都觉得他们刚刚缩短一点的距离又退回到了原点,陌生客气得仿佛刚刚认识。照这样前进一步倒退三步的节奏,他要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看到希望的曙光?
“好。”陆霄点点头,微微笑了笑。
楚奕看着他笑容,心想这孩子今天到底是撞了什么邪?他怎么觉得这么不对劲呢?就算知道他背地里让方睿对他多加照顾,伤了他那城墙一样坚固的自尊心,也不至于刺激成这样吧?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陆霄就又开口了:“楚奕……”
如果仔细看,就能看到他垂放在身侧的双手微握成拳,然后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像是做了个什么重大决定一样,用那双漆黑的明亮的璨若星辰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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