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还沉浸在小少爷喝了烟土水的震惊中,一边用力扯她的蓝布围裙,一边咬牙切齿,「真真作孽!这种人比蛇还毒!不得好死啊!小姐,你做得对,千万不能再让小少爷和这林家的来往,不然小少爷一定吃他们的亏。」
两个天底下最关心宣怀风的女人,很理所当然地同仇敌忾了。
宣怀风回到自己在年宅的房间,却是无比的寂寞痛苦。
夜风习习,穿窗而过,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心好像热热的白豆腐掉到了地上,碎了一些边角,没了原来的形状,又沾了数不清的泥沙。
chuī不gān净,剔不gān净,洗,也洗不gān净。
堵得慌。
奇骏现在在做什么?想必是不可能睡的。
怀风想起今天看见奇骏的那一幕,他是和白云飞在一起,也确实是有说有笑,他确实有帮白云飞开门,但是,那又说明不了什么。
白云飞是个唱戏的,不管从前是什么皇族血统,反正他现在已经唱戏了,应酬客人是他的本分。
宣怀风也不是没见过戏子应酬,唱完了戏,和捧他的人吃个饭,敬两杯酒,也就没什么了。
很寻常。
对于奇骏这样的洋行公子来说,偶尔看个戏,捧一下角,真的很寻常。
只是自己从前不知道奇骏也爱看戏罢了。
再说,白云飞真的唱得好,自己听戏的时候,不是也情不自禁打拍子了吗?
宣怀风越想,越为奇骏找到理由,开始那一点点残余的气愤,竟慢慢变成了自责。他不该这样在奇骏赶过来的时候,坐上轿车把奇骏丢在后面的。
然而,后面还变本加厉地让姐姐给奇骏这么多难堪,让姐姐挂了奇骏两个电话。
奇骏一定以为自己当了白雪岚的副官,就翻脸不认人了——换了自己是奇骏,也少不了这样怀疑。
根本不是这样!
宣怀风的心好像被猫爪子狠狠挠着一样,他忍不住从chuáng上下来,摸索到鞋子穿上,趁着夜深人静钻到小电话间。
黑黑地一摸,电话匣子竟然是锁上的。
宣怀风叹了一口气,想了半日,咬咬牙,又静静走到外面,不惊醒门房,从里面把年宅的外门轻轻打开。
没想到,外门一开,眼前就冒出几个始料不及的人影。
「宣副官,是要回公馆去吗?」年家大门的阶前开着大电灯,四个大个子护兵正兴高采烈地在电灯下撒骰子赌钱,一见宣怀风出来,立即跳起来站得笔直。
宣怀风万万没想到他们就守在这里,身体一僵,好一会才摇头,「不回公馆。」
他走下台阶,四个护兵在后面排队似的跟上。
宣怀风回头看他们一眼,皱眉说,「别跟着,我一个人散散步。」
这四个护兵是白雪岚从手底下jīng挑细选出来的,个个比猴还jīng,出门前,白雪岚还给他们每人喂了一笔钱,外加一份严密的叮嘱,怎么可能让宣怀风单独离开?
为首一个护兵嬉皮笑脸地说,「宣副官,不是不听您吩咐,我们兄弟也十分为难的。您看看如今的世道,满大街的流氓小偷,没地方睡,肚子饿疯了的乞丐,大白天走在道上还遭劫呢,何况这样晚了,哪个好人还敢在街上走动?您一个人去散步,要是被别人抢了东西,或是蹭破点皮,白总长回去还不杀了我们?宣副官,您心肠好,算可怜我们,让我们兄弟几个跟在您后头吧。不然回去之后挨军法,那鞭子抽起脊梁来可是见血的。」朝宣怀风又是敬礼,又是作揖。
宣怀风瞧他们的神色,知道这四张牛皮膏药是揭不掉的了,想偷偷溜出去见林奇骏,那简直是痴心妄想。
站在当场,两手攥成拳头,脸色忽青忽紫,在肚子里把白雪岚痛骂一顿。最后重重跺了跺脚,一言不发地往回走,进了年宅。
天色已极晚,年宅静悄悄的,宣怀风一肚子怨气,但怕惊动姐姐,只能忍耐着轻轻慢慢地沿着墙根走。渐渐的,一肚子怨气没方才那样沸腾了,却变得异常酸涩。
他想想奇骏的温和体贴,又想想白雪岚的霸道跋扈,两个人的行为个性,一个天,一个地,老天爷却偏偏要逆着道理来,让他和奇骏如隔天涯,把他和白雪岚塞在一个láng窝里。
忧愁浸上心头,他忽然想喝酒。
本来想去饭厅翻一下,但饭厅那里动静稍大,很容易惊醒姐姐姐夫,宣怀风在风里站了一会,记起张妈说过,小地窖里总是藏着几坛子老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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