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里的林嘉睿穿着一身校服,头发比现在短得多,露出光洁的额头及明亮的眼睛,笑得甜蜜至极。
那天林嘉睿撕了照片后,林易把碎片收集起来,一点一点黏好了,仍是放在皮夹里随身带着。但他心里清楚知道,他有本事找来一张、两张、一百张照片,但即使上天入地,也再找不到那个粲然微笑的林嘉睿了。
那个无忧无虑的林嘉睿,那个深爱着他的林嘉睿,已经被他亲手毁了。
林易伸手摩挲着照片上的道道裂痕,像是穿过重重叠叠的时光,看着十年前的林嘉睿,自言自语的问:“小睿,是不是此生此世,你再也不会信我了?”
他是对着照片里的人问出这句话的,没想到问完之后,身旁的被子竟是簌簌而动。
林易吃了一惊,翻开被子一看,只见林嘉睿蜷成一团,一只胳膊抵在嘴边,正用牙齿死死咬着自己的手臂。他额上冷汗直冒,身体止不住的颤抖着,也不知疼成了什么样子。林易忙把他的手臂救了出来,定睛一看,更是心惊不已。
原来那只手臂上血迹斑斑,全是他自己咬出来的伤痕。
有些是快要结痂的,有些则反复的咬了又咬,变得红肿不堪、骇人至极。一个人要用上多大的力气,才能把自己咬成这样?
饶是林易惯经风làng,也不敢深想下去,只是制住林嘉睿的双手,问:“为什么弄伤自己?”
林嘉睿却不答他,目光看向那张重新黏起来的旧照片,怔怔的问:“现在这个……到底是不是梦?”
他说话时,握着的拳头一松,先前藏起来的药片就滚了出来。
林易顿时明白过来。
所谓的病qíng已经稳定,所谓的过不了几天就能痊愈,全部都是假象!不过是林嘉睿一手伪造出来的错觉而已。
事实上,他必须依靠疼痛的刺激,才能分辨出自己是不是清醒着。
这几日天气炎热,房间里的冷气打得十足,林嘉睿整日都穿着长袖衬衫,林易又不敢跟他太过亲近,所以谁也没有发现他手臂上的秘密。如果不是这次偶然发现,他打算忍到什么时候?
林易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钝痛不已,仔细看了看林嘉睿的伤口,道:“我去拿药箱来处理一下。”
说完又想了想,既怕林嘉睿再出意外,又不能拿绳子把人绑起来,最后只好用被子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的。
林嘉睿并不挣扎,依旧盯着那张照片看,心思早不知飞去了哪里。
林易叹一口气,起身往门外走,快到门口时,却听林嘉睿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是。”
他语气平平静静的,既无一丝波澜,更无一丝犹豫,比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清醒:“是,我不相信。”
第十一章
林易脚步一顿,知道林嘉睿是在回答刚才那个问题。
无论是在梦境中,还是在现实中,他说出口的话,他连一个字也不会信。
林易早料到是这个答案,真正听林嘉睿说出来后,反而觉得麻木了。只是身形晃了一晃,手撑在门板上,很慢很慢地转动门把,开门走了出去。
别墅里是备着药箱的,林易处理这点小伤口自然也不在话下,但因那鲜血淋漓的伤口是在林嘉睿手臂上,他上药的时候,手指便有些不听使唤。明明已经控制住了力道,还是怕一不小心弄疼了他。
反而是林嘉睿表现得更为镇定,从头到尾连眉头也不皱一下,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又或者,他正需要这样的疼痛来保持清醒?
林易先是用酒jīng消了毒,再拿纱布包裹住伤口,简单处理完后,问林嘉睿道:“你还吃不吃药?”
林嘉睿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反问道:“能不吃吗?”
按林易平常霸道的xing格,早该取出药来喂他吃了,这时却没有勉qiáng他,只是说:“不吃就算了,我陪你睡一会儿。”
边说边脱了鞋子上chuáng,连着被子把林嘉睿抱住了,两只手虚虚的拢在他身侧,以防他再弄伤自己。
林嘉睿不吃药根本睡不着觉,只能像往常一样,在黑夜中睁大了眼睛。林易便也这么陪着他,跟他一起听闹钟滴滴答答的声响。
长夜漫漫。
林易以前从不知晓,时间在黑暗中竟然流淌得这样缓慢。
而在他发觉之前,林嘉睿已经独自一人……熬过了无数个相同的夜晚。
等到晨光熹微,天色逐渐亮起来时,林易由于维持同一个姿势太久,半边胳膊都快僵硬了。反倒是林嘉睿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的在他怀里睡着了。林易怕吵醒了他,仍旧躺着没动,直到快中午时,才小心翼翼地起身下了chuáng。
林嘉睿的qíng况如此严重,他当然不敢瞒着徐远,简略地把昨晚的事qíng说了。结果徐远这个正牌医生还没做出反应,林嘉文就先跳了起来,当场就想冲进房间去看弟弟。
林易真后悔叫了他过来,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出门去,最后还是徐远阻止了他,道:“林先生好不容易才睡着了,千万别去吵醒他。”
医生的话不能不听,林嘉文果然忍住了,狠狠瞪了林易一眼。
林易根本不去理他,只是问徐远:“小睿现在这样……该怎么办?”
“一点一点慢慢来吧。林先生的病本来就不可能马上治愈,发生反复是很正常的,家人要是没有足够的耐心,是坚持不下去的。”
林嘉文哼了一声,道:“何必这么麻烦?只要害他生病的那个人消失不见,小睿立马就能痊愈,而且比以前还要活蹦乱跳。”
林易一下握紧了拳头。但想起林嘉睿昨天答他的那句话,顿时又没了力气,摆了摆手,由得林嘉文去说了。
徐远最近跟林嘉睿jiāo流了许多,也猜到他的病因应该是在林易身上,不过没有直接说出来,只道:“等林先生醒了,我再跟他聊聊吧。”
林嘉睿若不吃药,很难睡得安稳,到了下午就从梦中惊醒了。等他吃过东西填饱肚子后,徐远将吵吵嚷嚷的林嘉文和一言不发的林易请出了房间,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到chuáng头,随意地聊了聊外面的天气,见林嘉睿放松下来,才开口道:“林先生不想早点痊愈吗?”
“怎么会?”林嘉睿怔一下,道,“我还想快点回去拍电影呢。”
徐远觉得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趁热打铁道:“那你为什么不配合治疗?”
“我若是不配合,就不会在这里跟徐医生你说话了。”
“可是听说你不肯吃药。”
林嘉睿静了静,乌黑的眸子望向窗外,过了许久,才吐出几个字来:“我不能吃。”
“为什么?”
“今天已经是7号了,”林嘉睿的手轻轻抚上被他自己咬伤的右臂,眼中光影层叠,略带些迷离之色,“我怕吃了药,就会睡过头了。”
这是他第二次郑重其事的提到日期,徐远略一思索,蓦然猜到了其中的关键,问:“若是错过了12号,会怎么样?”
林嘉睿如遭雷击。
他神qíng大变,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怔怔的摇了摇头,说:“不会错过的。”
顿了一下,又加重语气qiáng调道:“不能错过。”
徐远从没见他这么激动过,怕一不小心就刺激到他,因此不敢问得太过深入,轻声安抚了几句后,起身退出了房间。他以前只知道12号是林嘉睿每个月来心理诊所的日子,现在想来肯定另有原由,但是出去跟林易他们一说,两人竟都说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到了晚上,林嘉睿照旧不肯吃药。
林易劝不动他,只好像昨天那样抱着他上了chuáng,仍是用两只手护着他的手。睡到半夜的时候,林嘉睿突然从chuáng上坐了起来,拉开衣柜的门翻找衣服。
林易吓了一跳:“小睿,你gān什么?”
林嘉睿表现得十分冷静,取出一件西装来套在身上,道:“我要出门。”
“都这个时间了,你要去哪里?”
“去……”林嘉睿好像也说不出自己要去哪里,却很笃定的说,“我一定要去。”
他飞快地穿好了衣服,转过头来对林易道:“轻一点,别让我三哥发现了,他不准我去的。”
林易不知道他是不是犯病了,伸手抱紧他的腰,道:“今天实在太晚了,我明天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不行,”林嘉睿想也不想就否决了,“明天就是12号了。”
林易见他连日子都弄混了,知道他肯定是不清醒的,便把手搂得更紧,问:“12号究竟是什么日子?”
“你不知道?”林嘉睿疑惑地看他一眼,像奇怪他怎么连这种人尽皆知的事也不知道,一字一字道,“12号……是那个人结婚的日子。”
林易的表qíng有瞬间的空白。
而后他像是给人当胸打了一拳,心肝脾肺全数换了位置,血淋淋的搅在一块,痛得他说不出话来。
他根本早已忘了,跟某个女人结婚的时候,是哪一年的哪一天。
但林嘉睿却记得清清楚楚。
他在黑夜里穿齐了衣装,急着要赶去他的婚礼。
他沉浸在十年前的旧梦里,用尽力气挣脱林易的怀抱,为了奔赴一场早已结束的盛宴,急切而绝望的叫道:“快放开我!我一定要现在就去,迟了就来不及了。”
“好,马上就去。”林易咬了咬牙,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嘴里尝到的尽是苦味,“……我陪你去。”
“你?”
“你又不会开车,万一、万一去迟了怎么办?”
林嘉睿一听这话,果然点了点头,催促林易道:“那快走吧。”
林易怀疑自己也是疯了。
明知道这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境,却舍不得将林嘉睿从梦中叫醒,反而决心陪他一起深陷下去。他没时间去想太多,随便扯了件衣服来套在身上,开了门走出房间。
林嘉睿自从被绑来别墅后,就再没有离开过这里,这段时间旧病复发,身体更是差了许多,即使在这么炎热的夏天,指尖也是冰凉冰凉的。林易将那微凉的手握在掌中,拉着他走下了楼梯。
黑暗中万籁俱静。
平常守在一楼的刀疤等人这时早已睡了。林易没惊动任何人,只是开了客厅的灯,从抽屉里找出一把车钥匙,继续拉着林嘉睿往外面走。
林嘉睿这时又变得十分听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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