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倾城的话,引得旁边的人抬起头不悦地看向她。
人群不喜欢异见者,讨厌异端。
中国人讲究圆融和谐,我们的文化里不盛产逆子。唯二的两个逆子,一个被带上了紧箍咒成了佛,一个削骨割ròu后被观音菩萨重塑成了护法神将。
叛逆者都不会有好下场,不是被收服,就是被毁灭。
纪倾城对周围不满的目光毫无察觉,或者说毫不在乎,她等待着厉时辰的回答,可是厉时辰却无言以对。
纪倾城也不追问,反正她本意也不是想为难任何人,她只是说出真实的感受而已,所以也不会刨根究底。
她站在那里又看了好几页,终于忍无可忍这虚伪的说教,无比嫌把书扔了回去,不屑地嘟囔道:“傻bī的钱真好骗……”
说完这番话,纪倾城便去了无人问津的哲学区。
厉时辰看着她的背影,第一次对两人的关系感到不安,兴许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便知道,他终将跟纪倾城分道扬镳,他们不是一样的人。
时至今日,厉时辰依旧没有为自己的选择感到后悔,因为如果当初他选择的是纪倾城,意味着他要放弃他从前人生里相信和追求的一切。
爱上纪倾城,就意味着爱上了毁灭。
纪倾城是一场他打不赢的战役,冰天雪地,有去无回。
厉时辰最崇拜拿破仑,所以拿破仑的一生让他警醒。
从前使得万邦臣服,可一次滑铁卢人们便忘记了那四十次胜利的战役。
纪倾城一定会成为他的滑铁卢,只要他选择爱她。
世界就是这样现实,看到最后一幕便忘记了第一幕,如果最终你以失败告终,不会有人记得你从前的成功,不会有人在乎你的痛苦和隐忍。
只有成功了,你的痛苦才有价值,才会被镶嵌起来,被人歌颂。
所以他活得谨慎而聪明,不冒险,不做愚蠢的事qíng。
不选择纪倾城。
……
现在厉时辰是一家大医院的外科主任,年轻有为,未婚妻美丽顺从,岳父是教育部长,成功就在不远处向他招手,他只需要踏着自己既定的路一直往前走下去就够了。
直到今天。
一切直到今天为止。
……
厉时辰依旧是6点起chuáng,跑完8公里,煮好了一杯黑咖啡,洗完澡一边吃着早餐一边打开电脑,他接收毛软发过来的病人资料,轻轻点开。
病人纪倾城,25岁,胰腺癌中期。
……
桌上的手机不停地响,是纪倾人打来的,每周三他都会去接倾人吃早餐,送她上班、
手机铃声把厉时辰从一片混沌里唤醒,他猛地回过神来,仔仔细细地看病人的资料。
纪倾城。
是他的那个纪倾城么?
不可能,怎么可能是她?
这个他都已经不抱希望的病人,怎么可能是纪倾城?
厉时辰抓起外套冲出了家门,他把车子开得飞快,对于外科医生来说,最重要的便是一双手,可现在他的双手却在不住地颤抖……
终于这一天还是来了,他人生的滑铁卢。
从前规划的那些蓝图,一瞬间都碎裂成了一片又一片玻璃,划开他的皮肤,撕裂那虚伪的表象,露出鲜血淋漓的真实来……
……
毛软疑惑地看着厉时辰,这个样子的厉医生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哪一次出现不是西装领带一丝不苟,神态自若,举止有度的?
这失魂落魄的模样,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看看纪倾城,又看看厉时辰,忽然察觉到一丝微妙的气氛来。
“你们认识啊?”毛软问。
纪倾城“嗯”了一声,又无奈又不耐烦。
毛软还是很懂事的,说:“厉医生,既然你们认识,就先聊聊吧,我先带实习医生查房,我们还是9点会诊。”
厉时辰不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纪倾城看,像是其他人都不存在。
看到厉时辰这个样子,纪倾城无奈地叹息一声。
是祸躲不过,这个认识纪倾城很早就有了。
她看一眼宙,低声问道:“你能先去帮我拿单子缴费么?”
“好。”宙又对毛软笑了笑道:“毛医生,我就跟着你咯?”
毛软被这一笑笑得腿都软了,花痴地点点头,声音难得的温柔,娇滴滴地说道:“好的呀,那你就跟我去那单子吧……”
一旁的实习生都被ròu麻得起了一身jī皮疙瘩,这灭绝师太也有chūn天呀!
纪倾城暗自掐了一下宙的手,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太过分。
“收敛点啊!”纪倾城小声道。
宙无奈地笑起来。“遵命。”
毛软顺便对李阿姨使了个眼色,做了个手势。
李阿姨也是人jīng,刚好李楠楠也吃完早餐了,李阿姨便推着她去楼下的花园里散步。
病房里只剩下纪倾城和厉时辰。
厉时辰似乎还在震dàng里,他看着纪倾城,第一次这样毫不掩饰内心的qíng绪。
从前他总是很克制,他认为一个人想要成功就要学会掩藏自己真实的意图,永远不要别人看穿你。
“你能不要这样看着我么?”纪倾城没好气地说:“你这眼神好像我已经死了似的……”
厉时辰扯着嘴角笑了笑,明明是笑,看起来却比哭还让人难过。
“竟然真的是你……”厉时辰的声音在微微的颤抖。
纪倾城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能轻轻地“嗯”了一声。
是,真的是她,得了这要命的病……
厉时辰忽然自嘲地笑起来,一边笑,肩膀一边轻微地抖动着。
纪倾城莫名其妙地看着厉时辰,正想问他笑什么的时候,却见到厉时辰眼里流下两行泪来。
她呆住,一时忘了反应。
厉时辰这样的人,竟然也会哭。
“怎么可能是你……为什么要是你……”
厉时辰像是一个失去方向的水手,迷失在bào风雨中,他失去力气一般,扑通一下跪在纪倾城的病chuáng边,双手捂着脸,痛苦地哭泣起来,嘴上只是不停地重复着同样的话。
“为什么是你……怎么可以是你……为什么……为什么偏要是你……”
这个问题纪倾城也问过自己很多次,她也没有答案,最终只想出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来。
“为什么不能是我?”她无奈地说。
厉时辰摇摇头,泣不成声,大概他的父母离世的时候他都不曾这样悲痛过。
大概这就是人吧,失去所爱之人是一件远比失去爱我们的人要痛苦得多的事qíng。所以子女为父母流的泪,总不及父母为子女流的泪。
纪倾城苦笑着,无奈地说:“你哭什么劲啊,又不是你要死了……”
“我宁愿要死的是我!”厉时辰抬起头来,双眼血红,目光那样热烈又那样绝望。“我希望是我,也不要是你……”
纪倾城心里咯噔一下,一阵悲凉,无奈地对厉时辰笑了笑说:“可是就是我了,没得商量的。”
厉时辰终于稍稍冷静了一点,他从地上站起来,坐在病chuáng旁的椅子上,双手紧紧jiāo握着,似乎在整理着思绪。
这还是纪倾城第一次见到厉时辰这个模样,混乱又彷徨。
“我不知道毛软找的是你……”纪倾城倒是比厉时辰冷静多了,问:“你还准备给我做手术么?其实我也知道你是这方面的专家,只是之前不想让家里人知道,所以没有去你的医院……”
现在反正厉时辰已经知道了,纪倾城也无所谓他参不参加,毕竟他是外科圣手,说不定手术成功的几率更大呢?
厉时辰jiāo替着捏着手,思绪纷乱。
“你想说什么?”纪倾城还是了解厉时辰的。
厉时辰抬起头看向纪倾城,qiáng忍住痛苦的qíng绪说:“你不要做这个手术。”
……
纪倾城无奈的苦笑道:“我还以为我们今天不会吵架了……”
厉时辰一把抓住纪倾城的手,激动地说:“我马上从医院里辞职,你也不要做手术了。你想去哪里,想做什么,我都带你去做。你放心,我是医生,我会照顾你,不让你痛苦,我们快乐的过最后的日子好不好?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好不好?”
厉时辰语气激动,甚至有一些语无伦次。
“你疯了么?”纪倾城无奈地说。
“我没疯,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确定过。”
纪倾城抽回自己的手,冷着脸说:“我没有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qíng,想要的东西。我就想做这个手术,想治疗。毛医生说我还有机会,这个手术她能做。”
“毛软当然愿意给你做手术!受苦的又不是她!被折磨的又不是她,生不死的又不是她!”
厉时辰qíng绪激动的嚷道,声音里是克制不住的愤怒。
纪倾城吓了一跳,有生之年,有记忆以来,这是厉时辰第一次对她大声说话。
可是她并不生气,因为她看到厉时辰眼里的痛苦和绝望……
“我就这样没救了么?”纪倾城苦笑着问。
厉时辰是医生,在医生的概念里,一个人患了胰腺癌,几乎便是被判了死刑。
这是一个现代医学难以攻克的疾病,一般发现都已经是中晚期,生命期三个月到十二个月不等。就算是早期的病患,做了手术根治,五年之内的存活率也不过5%,并且后续的并发症和治疗也让人生不如死。
纪倾城已经是中晚期病患了,还有淋巴转移,做这个手术的风险太大。
不幸的例子厉时辰见得太多,他不忍心让纪倾城也受一次这样的苦,不想看着她被折磨,看着她痛,看着她到最后求死都不能。
他稍稍平静了一些,耐心地对纪倾城说:“这个手术太危险了,又痛苦,我们不要做好不好?还有很多别的方法。”
“什么方法?”
“我现在正在研究一种生物免疫疗法,疗效很显著,是一种利用自身免疫抗癌的治疗方法。不会让你那么痛苦,也没有副作用,对胰腺癌这种对放疗、化疗不敏感的肿瘤很有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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