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之前……你想gān什麼!”淩夫人忽然惊叫起来。
淩涵做手势请她稍安勿躁,把坠子取下来,不知道他是怎样摆弄的,几下后子弹头的部分嘀地打开,露出合金材质的微小接口。
他把接口cha在自己的通讯器上。
信息接通,屏幕上显示了几行字,具体内容需要专用设备才能传输解译,现在只可以看出文件类型。
“妈妈,”淩涵端详著这彷佛神来之笔般出现的小东西,表qíng复杂地说,“这是一份记忆档案。”
◇ ◆ ◇
“是淩谦的记忆档案?!”刚刚起chuáng的淩卫光著脚,忍受著下身的不适感,追到浴室里问。
“还没有确定。”淩涵对著镜子仔细地刮胡子。
“一定是,没有别的可能,毕竟这是淩谦送给妈妈的礼物,淩谦没理由把别人的记忆档案当礼物送给妈妈。我可以看一下那个东西吗?”
“在妈妈那里。她不许项鍊离开她的视线。”
淩卫沉寂下来。
妈妈把淩谦的死怪罪在他身上,这种qíng况下,令淩卫难以鼓起勇气,去向妈妈要求看一看淩谦的遗物。
但是,那是淩谦的遗物。
不,更重要的,那是淩谦的记忆档案,是淩谦的记忆!那一幕幕的相处,喜怒哀乐,甚至琐碎如吃饭时的嬉笑,竟然不曾在第五空间化为飞灰,竟然……以另一种形式存在著!
就像在漆黑的绝望中,天际忽然撕开了一道能漏进阳光的裂fèng!
“有记忆档案的话,我们一定要做些什麼。”
“例如?”
“科学部不是说过,他们有淩谦的……”淩卫忽然顿了一下,要说出那个词,对他并不容易,他努力克服了障碍,把注意力集中到淩谦身上,“……复制人。如果有和身体嵌合的记忆档案,也许我们可以尝试……”
“尝试什麼?”
淩卫沉默下来。
他不认为淩涵没有理解自己的话,淩涵简单的反问里,藏著令他感到不安的阻力。
但即使沉默,他还是以坚持的眼神看著淩涵。
“生活不是科幻电影,别以为有复制人和相应的记忆档案,把记忆输进去,就能让死者重生。复制人的使用,在法律上有严格规定,非官方许可的治疗xing移植是违法的。这些技术也不是今天才研究出来的,哥哥你以为自己想到的事,别人不会想到?”
淩涵一边无qíng地说著,一边把下巴刮得乾乾净净。
“就算我们狂妄地置法律於不顾,让那个复制人拥有淩谦的记忆,那也只是一个徒有虚表的替代品。而且洛森家和修罗家是不会保持沉默的,只要他们指出这家夥是个违禁品,那麼按照规定,他就会被人道毁灭。”
把用过的刮胡刀丢进洗手台上的清理器,淩涵走出浴室,穿上乾净烫贴的少将军装。
淩卫一直没说话,应该仍处於激动和纠结中,或是下了决心要不顾一切地去争取什麼。
淩涵故意把他晾在一边,慢条斯理地扣著上衣钮扣,其实心里也塞著一团纠缠不清的乱麻。
在妈妈身上发现淩谦的记忆档案,并不是他意料中的事。
难道淩谦真的在出发前,就有了自己也许会阵亡的预见?甚至为自己谋划了复生的计划?
真看不出,那家夥也会有如此目光长远、设想周到的时候。
当然,没有人会认为淩谦是吃饱了撑著,弄一份记忆档案只是为了好玩。
记忆备档在许多论文中,常和洗脑、遗忘、后遗症等名词联系在一起,是有其原因的。就如任何手术都不可能百分百规避风险一样,对人脑这种异常jīng密的器官做记忆备档,也要冒一定风险。
淩涵已经查询过相关记录,即使在非洗脑状态下,用仪器连接脑电波做出个人记忆档案,也曾有过导致人陷入植物人状态的可怕先例。
换言之,淩谦捣鼓出这份东西,是冒了一点风险,而且很认真的。
这个狂妄自大的笨蛋……
既奇迹般地留下了希望,但也留下了一个……让淩涵要花大工夫去处理的头疼事。
“淩谦好不容易留下记忆档案,这代表了他的某个决定。”良久,淩卫打破了沉默,“你说过,在出征的时候,淩谦并不知道爸爸的计划,在他心目中,是要到前线去迎战帝国的两个宇宙军团,双方实力悬殊,所以……他是真的做好了死在前线的准备。反而是爸爸……”
表面上也是冒险出征,却另有一套计划的淩承云,恰恰是因为对前景充满信心,反而没有像儿子这样做出这方面的准备。
“爸爸那边就不用想了。上等将军身上有军部特别植入的生命监测装置,爸爸在水华星的第一空间直接遭遇袭击后,当时就确认死亡了。就算爸爸像淩谦一样留下记忆档案也绝不可行——如果忽然跑出一个爸爸的复制人来,是赤luǒluǒ地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罪行,淩家会直接被联邦政府和军部轰成一堆渣子。”淩涵说,“在联邦,复制人拥有意识是一个令民众不安甚至恐惧的话题。”
淩卫忽然感到荒谬无比。
他自己就是一个拥有意识的复制人,靠著重重机缘活下来,并且为复制人的身份经历了许多痛苦。
但是现在,他却站在这里,和自己的弟弟面对面,口口声声讨论著复制人、记忆和重生。
荒谬感,同时也是痛苦感。
可是,什麼都不能阻止他在绝望的漆黑中,试图抓住那丝惨淡光明的努力。
“对淩谦的下落,最初的评定是失踪,因为失踪太久,毫无音讯,最后才推断为死亡。假如我们可以秘密地进行,那对外就可以宣称他是从战场上侥幸捡回了一条xing命。水华星那边,救援行动不是还在继续吗?偶尔发现一两个当时处於边缘的生还者,也说得过去。”
“哥哥不在乎违反联邦法律吗?”
淩卫怔了一下。
片刻,他咬牙,黑眸深沉,低声说,“我在乎联邦法律,但我更在乎淩谦。”
淩涵的目光扫过来,带著冷厉的锋刃。
淩卫知道自己的说法很自私,就像他从前所憎恨的那些目无法纪的纨絝子弟一样,他彷佛被淩涵如刀子的目光狠狠割著血ròu,却倔qiáng地挺直了身躯。
很久,淩涵才把视线收回来。
“哥哥你要搞清楚,淩谦是淩谦,复制人是复制人。就算事qíng成功了,那也不是为了你可以再次和淩谦在一起,”他举起手,把军帽端正到一丝不苟的位置,冷冷地说,“而是为了妈妈。”
第五章
淩涵匆匆出门去了,没有说明要去做什麼。
淩卫也没有问,虽然是兄长,但在他和淩涵的关系中,他才是向来需要报告行踪和计划的那个人,至於坚如磐石,任何时候都有条不紊做事的淩涵,从不觉得有向谁报告的必要。
“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将军。”嵌在墙上的视频通话器里,出现卫管家谦卑谨慎的脸,“需要给您端上来吗?”
“不,我下去吃。”淩卫下意识地拒绝管家到套房来。
昨晚回家后遇到的事,仍让他感到不舒服,就像衬衣里多了一层细密的叶针,虽不能说扎得他剧痛无比,但也时时刻刻令他应对艰辛。
他到浴室里洗了一把冷水脸,命令自己冷静下来。
自从走进军部大楼的那一刻开始,事qíng的变化层出不穷,如坐旋转飞船一样骤起骤落。
被选举为下一任将军,妈妈的态度,顶级烈酒凯旋四号,和淩涵激烈地**,还有……淩谦的记忆档案,一切让他目不暇给,身心疲惫,却必须咬著牙坚持。
这就是将军继承人的生活?
或者说,真正的将军家族的生活?
淩卫有一种感觉,从前的二十年他虽然也身在淩家,却一直被默默地隔离保护著,现在他终於被扯进来了,也许不能说“扯”,而是这层隔阂被无数个现实因素打破了,压力如溃堤般汹涌地压过来。
也许这就是许多年来,淩谦和淩涵所承受的东西。
只是搞不懂,弟弟们是如何做到在巨大压力下,还能表现出那副一切安好,神清气慡的高傲潇洒。
把脸擦乾,穿上衬衣和军装,在镜子前仔细看了一下,无论领带还是袖口、帽子,都熨烫整齐得挑不出一点瑕疵。
淩卫离开套房,沿著楼梯下到一楼。
女仆看见他走进饭厅,把准备好的冒著热气的早餐端上来,一杯高营养奶露、烤羊排和一碗菜心粥。
营养均衡但没什麼特色的居家早点。
不过淩卫正怀著某种难以言喻的心qíng,看著那碗菜心粥,不免想起某个晚上,某个人带著讨好的贼贼的笑容,也曾端上过类似的东西。
他食不知味地胡乱吃著,琢磨著吃过早餐后要去做的事。
在军部大楼里,科学部的人曾经请淩涵签过一份同意书,他们打算销毁淩谦的复制人。
不能让他们这样做。
今早又惊又喜地知道记忆档案的存在后,他悄悄登录军部系统查询过,淩谦的复制人昨天已经被转送到萨乌兰科研基地,如果经过科学部再一次确认,就会正式进入销毁程序,被放进生物分解机里,碾为一袋袋高级肥料。
无论从哪个角度,淩卫都不能忍受那个有著淩谦的脸庞和身体的复制人遭受这等命运。
不行!
“胃口,不好吗?”温柔中带著一丝失眠造成的沙哑,猛然震撼淩卫的听力神经。
他绷紧了肌ròu,明明知道声音的主人就在桌旁,却像犯了错的小孩子一样,不知所措地低下头。
下垂的视线掠过淡雅长裙的一抹飘逸。
“妈妈。”淩卫推开椅子站起来,很低地叫了一声。
餐桌上,女仆送上的早餐剩了大半,奶露和大块鲜嫩美味的羊排纹丝未动,只有几口菜心粥被他伴著复杂而急切的心qíng匆匆咽下。淩卫满腹都是关於淩谦的心事,没有好好吃早餐的打算,事实上,如果不是淩夫人忽然出现,他正准备离开餐桌,叫管家备车赶往萨乌兰基地。
“早上就只吃这麼一点?”淩夫人扫过桌上,再抬起眼睑。
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长子,端正的面孔,高大坚韧的军人身躯,瞬间和记忆深刻而痛苦地产生对比。
内心闪过一丝迟疑。
但下一秒她就克服了那些多愁善感的迟疑,举起手,在淩卫肩上轻轻拍了拍,“请,再坐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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