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秒后门打开,一个乱蓬蓬的脑袋探出来,不放心地又说:“别过来偷看。”
许书砚刚换好鞋,见他这么仔细,反倒起了促狭心,笑着扬声走去,“你在做什么见不得人……”手拧转门把不动,锁住了。
嘁。
他摇头,转身走向客厅。
空调温度不低,他脱掉身上那件利落修身的褐色毛呢大衣,只穿一件挺括的白衬衣和浅灰色针织衫。
室内窗扉紧掩,光线倾涌,在地板上投下窗框的轮廓。空气中除去淡淡香烟味,还有几缕若有若无的茶香。偏头看见真皮沙发旁的矮几上,一本薄相册。他拿起翻看,里面全是某座中式山水庭院的景观照。
照的不行,糊了好多地方。
却仿佛真的听到了凛冬猎猎风声,悬于逶迤长廊下的红灯笼乱晃,老树虬枝也折断,晦涩枯山水。
连接正房和垂花门的抄手游廊,花园和耳房,红底黑字的对联贴得整整齐齐。处处都讲究,包括戗檐、门钉和影壁,一眼就知道这是殷富之家。
还要继续翻,厨房传来瓷碗落地的碎裂声。
许书砚放下相册,跑过去敲门,“喂?没事吧?你到底在gān什么?”
门板旋开一个角度,他推门,一眼看到地板上碎成几块的茶盏,红亮的茶汤泼洒一地。殷渔靠墙坐在门边的地上,一边吮手指,一边心虚地抬头看他。
流理台上散落着功夫茶具。
“烫到了?”
殷渔点点头,沮丧地把脸埋向膝盖。
“你不是生病了吗,大早上的也不好好休息。”许书砚忍不住摆出训斥脸。
殷渔的头愈发低了,“我记得,你喜欢喝茶。”
*
“傻瓜,十块钱的茉莉香片我也能喝得很开心。”
厨房的烟味比外头重,许书砚关上门,拉开一条窗fèng,然后挨着殷渔坐下。身体有短暂的相触,殷渔挪了挪,直起身子头靠墙。
他里面那件白色薄T恤敞口很低,露出瘦削玲珑的锁骨。外面罩了件卡其色开襟毛衣,质地柔软。这段日子他瘦了不少,明明是贴身的剪裁,却穿出宽松的味道。
“茶具是我爸放在乡下的,他以前给我泡过,可惜我没学会。”他说着,惶惶然地转过头,“我听殷叔说了你的事,那家人很复杂,你不给自己找麻烦。”
许书砚抿嘴笑。
殷渔一着急,附身靠过来,像在劝说一个闷头跳火坑的疯子,“他们自己就斗得水深火热,你一个不相gān的外人,何必自讨苦吃。我知道你想帮我,好意我心领了,但你真的……你斗不过他们。”
“现在是不行,可以后未必。”许书砚长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地板,视线从殷渔的堆积在小腹的衣料褶皱向上,是锁骨,是他极力劝阻而上下滑动的喉结,然后是嘴。
蔷薇色唇瓣开合,像在无声引诱。
于是被看不见的手一推,猛地低头贴近。
殷渔下意识躲开。
他不气馁,腿跨过去,双手撑住墙,将他包围,伺机找寻机会。
殷渔飞快举手遮面,摆出投降姿势。双眼紧闭,纤长睫毛和声音都发颤,“……你不要这样,我,我是在为你着想,你这样不值得。”
“所以要先亲一下。”
“感冒了,下次吧。”
殷渔双腿曲起,缩成一团,全身都在抗拒。许书砚眼中有失落闪过,预谋的吻最后落在他头顶,“随你。”
重新烧水泡茶,许书砚cao作。
青花茶盏很美,碗盖与器身饰以缠枝莲纹,色泽浓翠。可惜烫起手来依旧毫不含糊。他凭借曾经看过的几个画面和殷渔在一旁外行的指导,终于算是勉qiáng喝到。
一人一杯装模作样地站在落地窗前。
殷渔品不出个味,索xing一口气喝完,心满意足地笑两声:“还真以为你什么都很厉害,还不是有搞不定的事。”
知道他又想游说不要趟浑水,勿以卵击石。
然而这一次,殷渔说起自己的过去。
懂事后就没见过母亲的样子,六岁前一直住在那院子里。没有同龄玩伴,除了按一三五和二四六分别过来的殷仲樊和殷野,只剩一个五十多岁的保姆。直到六岁那年被殷仲樊接回N市上学,换了新房子和新保姆,依旧与殷家远远地隔开。
学校被关照过,没人找他的麻烦,但也没人找他玩。毕竟小孩子的玩乐争斗难免,哪怕是无心找茬的后来都被教训了,大家敢怒不敢言,对他敬而远之。
心里肯定不服气,又道听途说了很多,背地里都叫他小杂.种。
所以后来认识林洋,见他无所顾忌,意外又开心,一度视为知己,对他明里暗里的欺负忍气吞声。当然,也是为了不给父亲丢脸。
不过上了初中后,殷仲樊对他愈发照顾不来,父子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那时殷仲月已经开始反击,制造诸多困难,让他内忧外患,应接不暇。可殷渔对此一无所知,只当被父亲厌弃,整日闷闷不乐,脾气越来越坏,也无心读书,跟着林洋那帮人到处游dàng。
因此高中时殷野费了一番功夫把他转到省实验中学。
“我爸从没打算培养我做接班人,反正上头还有个哥哥。他很明白地说过,要我一生无虞。”殷渔抓抓头,坐在窗前的躺椅上,翘起腿,“字典上说,‘无虞’是太平无事的意思。”
“现在他走了,我想照他期望的,平静生活。反正,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中午吃什么?”
“诶?”殷渔愣了愣,半天才从许书砚没头没脑的突然一句中回过神,“……随便。”
“对面那个新商场开了那么久,你去过没有?不然我们中午去那里吃饭?”
“不!我不去!”殷渔语气激烈地反对,在躺椅上翻个身,背对落地窗,“就在楼下川菜馆打包两个菜好了,去什么新商场。”
“你是不想去,还是害怕见到那家人?”
“……”
“殷家在N市占了很多地方,走到哪里都可能碰到,你是不是从此就不出门了?”
“我……”
“连家门口都怕,还谈什么太平无事。你之所以太平,是有你爸那把护荫伞,如今他不在,你要是不主动出击,他们怎么会放弃拔掉眼中钉的机会?”
殷渔沉默。
他抱臂侧躺着,一动不动。
许书砚双手揣在裤袋里,看着外面的暖阳,沉声说:“听说东郊的水上公园三月要搬走,不如我们下午去逛逛?”
殷渔吸吸鼻子,“……随便。”
*
直到远远看见海盗船和云霄飞车,殷渔才一改恹恹的神qíng,坐直了贴近车窗向外看,忍不住问身边的许书砚:“就是那个?”
“嗯,没来过?”
“来过,是殷叔带我来的,不过太久了,快不记得。”
从公jiāo车上下来,沿途路边停满私家车,都是一家几口趁假出游。售票处排起长队,有小丑发宣传画报,穿着卡通人偶服装的工作人员在卖气球。
“生意那么好,为什么要搬?”
“因为被殷氏买下来了。虽然是郊区,但离市区不算远,将来城市发展扩大,这里绝对是块好地。”
“……可惜了。”
“没什么好可惜,殷氏买下这里,建购物中心,开发高档住宅。基础设施同步跟进,能预见的繁华兴盛。而公园可以再建更大更漂亮的。一桩生意而已。”
殷渔见许书砚眉眼淡漠,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公园里有个巨大的人工湖,一碧万顷,蓝白色的双人脚踏船分布在远远近近的湖面。湖畔矮糙摇曳,风扫云开,水上粼粼如涌金。
殷渔戴了顶绒线帽,穿着厚实的羽绒衣,只顾埋头沿着湖畔栈道往前走。许书砚紧紧跟在后面。
几分钟他停下来,回身瞪向许书砚,眼如铜铃。
“我和你不一样,不是什么东西都能那么条清缕析地说明白,人是有感qíng的!我是我爸在外面和别的女人生下来的,他想保护我不受伤害,所以我从小哪里都不能去。能到这个公园玩,也是我求殷叔求了很久,瞒着我爸才来。”
“别的我是不记得,但我还记得来之前我一整晚都没睡好,以至于第二天没jīng打采的,害殷叔以为我不喜欢这里。这个公园对我的意义是,这是我小时候第一次外出的地方,是我第一次见到外面的世界。所以我不能像你那么冷静。”
“我也很烦自己那么容易沉溺,念念不忘。可能因为我太懒了,还没胆子,所以不想改变现在的生活,不想结jiāo新的朋友,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我宁愿永远保持现状。对我来说,改变就是不确定。”
湖边风大,殷渔一边焦躁地原地踱步,一边激动地说,鼻尖和眼眶一样红。后来他停下来,抬头看着许书砚,“我爸希望我有安稳的人生,将来娶个好女孩子。我虽然喜欢你,但要接受你,就必须抱定放弃一切的决心。你如果只想和我玩玩,还是趁早说清楚。”
愁。
实在愁。
许书砚微微蹙眉,玩玩有什么不行,反正未来还有漫长的时间。可眼前的殷渔认真得仿佛下一秒就准备投湖的表qíng,和他设想的差太多,说不了重话。
于是他稍微想了一下殷渔和别的女人婚礼现场的画面,胸中竟然一阵郁卒。下意识抱紧他,脸蹭着他的帽子,“你要是敢找女人结婚,我就杀了你。”
殷渔僵硬的身体在他的怀中软下来,双手环上他的背,闭上眼睛,“谁知道,会不会是你结婚。”
“不认识你之前,我是计划一个人老死的。”
殷渔抬头看他,眼眸晶亮。
“慢慢地玩,慢慢地老,反正你qíng我愿的,还不用负责任。”
“人渣。”
“……这么说还真是啊。”许书砚露出自嘲的笑,“总之,我不会和女人结婚,但是其他的不能保证。你要是后悔,还来得及。”
身后是孩童划船的嬉笑,水流拍岸的响声。
殷渔露在帽檐外的头发被阳光打成浅褐色,仰脸看来的时候,清澈的眼瞳里全是许书砚。
“来不及了。”
搂住他的脖子,感到许书砚因为意外而明显地僵了一下。
殷渔已经吻在他的唇上。
*
这是个浅尝辄止的吻,只轻轻压了一下就要离开,但殷渔很快感到后颈的阻力。
许书砚按住了他。
qiáng势的用力,舌尖品味他的唇形。
柔软湿润的唇瓣微张,就尝出烟糙的味道。
殷渔慌张地试图挣脱,下意识惊呼,一开口,被他的舌头更深地入.侵,被迫jiāo.缠。后背起了战栗,蔓延到尾.椎,他想推开,双手用力,鼻子哼出声音,反倒催生yù.望的涌动,加重了喘.息。
他力气真大,在他嘴里攻城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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