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座的孟想斜眼看他扯紧衣服,凸出一个半球状的轮廓,揶揄道:“掉二十斤,您也最有分量。”
坐在舷窗边的许书砚沉吟半晌,说:“暑假都别回家了,继续练。”
大家没意见。
孟想倒是想起什么,“怎么这段时间熊晓义没找你gān活?你这么优质的劳动力,他肯放过?”
窗外是bào怒的云海,上空一碧万顷,明烈阳光耀目。许书砚拉下遮光板,不紧不慢地说:“他想挂名做我们的指导教练。”
孙靖眉一挑,“这算盘打的!还没出征,就想着分功了?当初请他,不是还看不上吗?”
孟想皱眉,“那他会来……”
许书砚晃着杯里的矿泉水,声音不辨喜怒,“你想多了,就是挂个名,当然不会过来指导。我们得靠自己。”
苏糖在前座看书,石头一样沉默。
*
到了公jiāo车站,许书砚碰到同班几个男生,从没打过jiāo道,此时纷纷挤眉弄眼地围上来,“许学霸,真给我们班长脸啊!”
许书砚双眼微眯。
“快快,回去就知道了,你现在可是全校的大红人!”
眼皮直跳,他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一进校门,四人呆立。
自以为见过不少大场面,可依旧被沿路挂起的巨大横幅,路灯新装的整齐广告牌和不远处一食堂外墙悬挂的红色条幅震撼得心惊ròu跳。
来往行人也止不住地好奇,伸手指指点点。
――“预祝Chobits马到功成!”
――“为N大第一支ACM战队献出诚挚的祝福”
――“BABY BABY COME ON!好运好运送上!”
全彩条幅和广告牌,印有硕大的真人头像。
居然不算太失真,相熟的一眼就认出那是许书砚。
他头疼yù裂。
“不公平,明明是我们四个人,怎么只有他自己的照片?”孙靖还嫌不够热闹,大呼小叫,“队长,这不会是你……”
回头见他yīn恻恻地绷着脸,一双沉沉的黑瞳盯着自己,吓得赶紧收声。
许书砚轻拍他的肩,“去查查谁gān的,有劳。”
明明是平缓的语调,简短的叙述,孙靖却分明感到了气场的压迫,连声音都发抖,“查……我查。”
*
不出两天,孙靖从在社团联合会任职的室友那打听到,广告牌和横幅由美术协会设计。
美术协会?
许书砚不明白,搓了搓下巴,“我不认识那个协会。”
“所以我多问了一句,没想到套出个大新闻。”孙靖呲牙,乐呵呵地笑,“委托人是你表弟。”
许书砚动作一滞,抬眼看他,等他说完。
“本来美术协会不接这种活,跟学生会宣传部似的,掉价。人家自诩高雅艺术,轻易不露面。而且他们之前那个会长太一根筋,油盐不进,于是你表弟就出马了。”
殷渔出马,炒了那个会长。
起先只是社团内部矛盾。
喻明朗在网站聊天室约到的pào.友是N大艺术系的,一起吃饭的时候他顺带捎上殷渔。艺术男留着泡面头,把喻明朗和殷渔当作qíng绪垃圾桶,狠狠发泄了一通美术协会会长是如何忽悠每人上jiāo60块会费,许诺出本社团画册。
等大家拿到手,悚然发现那画册全是会长的个人作品,其他人的均以九宫格形式压缩为附赠的别册。
听上届的老会员说,这画册是会长自费出的,赔了几千块,只好卖了填补亏空,新会员就成了挨宰对象。
而附赠的别册品质低劣,一看就是便宜的自印。
一时间,群qíng激愤。
会长无视,整天忙着泡新入协会的学妹。
喻明朗被泡面头激愤的qíng绪感染,不自觉提高音量:“就没办法治他了?”
泡面头叹气:“他家里有钱。”
殷渔嗤之以鼻,“我家里也有钱。”
那两人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gān嘛?”
“钱不使,变废纸。钱不花,是傻瓜。”
“……”
*
许书砚嚼出味来,“你是说,他被人当枪使?”
正是傍晚饭点,苏糖和孟想都不在。孙靖站着喝可乐,听他这样问,直摆手,凑近了坐,“不不,一开始他们只想给那会长一点教训,但你弟嫌没意思,建议低调收集证据,私下拉拢其他会员,寄附全体签名的匿名信给学校和社团联合会,罢免了他。”
“最后扶植了一个关系亲近的男生当会长。”说到这,孙靖长叹一声,咂咂嘴,“看不出来啊,队长,你弟还会玩政.治。”
许书砚不置可否,起身给殷渔打电话。
“哥?”接通后,殷渔嘹亮的一嗓子,差点没让许书砚反应过来。
“……你今晚有空吗?出来。”
“没空,我今晚在小南园有应酬。”
你还应酬……
许书砚头疼,揉着眉心问:“什么时候结束?”
“那可说不准……我看到他们了,不说了。”
听着线那头的忙音,许书砚提起一边嘴角笑了,玩味地看向敞开的窗外。
霞光消散,雷声隆隆似远似近,凉风扑面,桌面上散落的纸页扑棱棱飞走。
出门时他了把长柄伞,大,能纳下两人。
外头悉悉索索一阵细雨,转眼声势滂沱。
*
小南园在龙楼,是N大接待外宾的饭店,规格高,消费高。
龙楼往高了看是仿古建筑,琉璃瓦屋顶,屋脊上双龙戏珠。往下的椭圆形阳台却是巴洛克式,整体极其违和。
据说这楼是殷氏投建,学校拿了不少回扣,便不在意了。
从北边的教师宿舍到南边的龙楼步行将近一小时,许书砚一手揣兜,一手撑伞,走得漫不经心,裤脚淋湿一截,浅蓝色向深蓝色渐变。
中途进食堂要了碗阳chūn面,粗瓷大碗,二两面看着像三两。他几下吃完,走时买了瓶矿泉水。
雨势未减,落声嚣张。路上行人一色仓惶奔逃,曲肩耸背,倒显得许书砚笔立如竹愈发突兀。好在越往南去,人越少。到了龙楼前,只听见隐约笑声,四下不见一个人。
进去还要穿过一座院子,院内苍松古柏,廊腰缦回。
许书砚懒得再走,收了伞,闲闲地等在外面的长亭。头上大红灯笼随风晃dàng,能和他做个伴。
八点半。
十几个人出来,大约散了两桌,开着停在路边的高档轿车相继离去。
九点。
殷渔出来了,身后跟着一群人,前呼后拥。
离得远,看不细致,只见他们勾肩搭背,十分热络的模样,大笑着往外走。
许书砚chuī了声口哨。
空气中,一线单音被隔在重重雨幕外,决计传不到龙楼院门。吊诡的是,殷渔身形一顿,回头往长亭看。
许书砚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自己,但他停了下来,目送其他人走远后,振臂大步跑来。
殷渔没伞,淋了一头雨,一路猛冲着抱住许书砚。
他被震得后退两步。
“我就知道是你!我感觉到了!我居然感觉到了!!”殷渔贴紧了许书砚,鼻子在他颈前蹭来蹭去,贪婪嗅着他身上的气味,喃喃道,“……想死我了,想死我了。”
许书砚揉着他的头发,明明在笑,声线却清冷,“你就这么想我?”
“嗯?”殷渔眼神迷离地吻过许书砚下巴的胡茬,不安分地撩起他T恤下摆,手往里伸。
“那些花哨的招牌和巨幅海报……我还听说,你准备在体育馆外面竖一块LED大屏,全天滚动播放?能耐啊。”
殷渔兴奋劲没过,听不出他话里的讥讽,哼哼着“那些都小菜一碟,没费我多少功夫,厉害吧”摸向他的皮带。
“钱能掩盖无知,也能掩盖无能,有钱真好。”
这一句殷渔听出来了,不解地看向他,眼里的qíng.yù在减退,“这……这不是帮你们宣传吗?”
“殷少爷,开个价,gān你一次要给多少?”
*
“我不明白,你有什么不满意?嫌我太高调了吗?那我撤了好不好?我承认事先没和你打招呼,但现在大家都知道你们在做的事,你们整天缺课不是也慢慢没有老师过问了吗?最起码,没人再误会你们不务正业了。”
黑色伞盖下,许书砚冷口冷面疾走,殷渔连走带跑才能赶上他,焦急地向他解释。
“那个什么美术协会破事一堆,钱都被他们前会长掳走了,其他人不愿重jiāo。我既然接,那肯定得负责任,该花就得花。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不对。
他办得不错,有斗志,有想法。手段虽然生涩,但比过去长进许多。
其实来之前许书砚没想气他,大雨夜,空气gān净柔凉,两个人缠缠绵绵一整晚多好。但不知为什么,看他像个讨要夸奖和糖果的小孩一样贴上来,就忍不住想板起面孔教训:
不够,你做的还不够。
距离我想把你捏出的模样,还差很远。
这么沾沾自喜gān什么,心里已经拿定主意了吗?
自以为能主导局面了吗?
许书砚莫名窝火,一面觉得该给他点鼓励,让他能笔直地朝自己设想的方向前进,一面又不愿他步伐太快,超出控制。
仔细想想,恼怒的正是他“事先不打招呼”,让自己陷入被动。
“你说话啊……”
等他回过神,殷渔不知什么时候换上哀求的语气,“要不你想让我怎么样,我听你的,你说什么我都听。”
啊,轻松了。
这一句让许书砚全身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
他停下脚步,偏头看去,殷渔半边身子落在雨中,眉眼耷拉着,楚楚可怜地看着他,全无先前的意气风发。
“都撤了。”
“好!”殷渔捣蒜似地点头。
“那个比赛放在计算机学院也未必有人听说,你这么大张旗鼓,反倒显得我们好大喜功,没必要。”
“撤撤!我明天就撤!是我欠考虑,你别生气啊。”
雨水从他发梢滑落,经过眼角,像是泪痕。
许书砚用手轻拭,唇微抿,几不可见地笑了一下。
*
N大的二食堂挨着开水房,两栋建筑之间只隔一条窄道。
窄道一头是灌木篱笆,还有株茂盛的夹竹桃,另一头有几只泔水桶,道上零零落落散放着及膝高的纸箱。
窄道的两侧是食堂巨大的排风扇,和开水房的窗口。
平时几乎没人走。
偶尔会有例外。
十点一刻,两个英语系的大一女生找错了路,误走进去,隐约听到剧烈的喘.气声和压在喉咙的低沉呻.吟。她们太阳xué突突跳着,被好奇心驱使,一步步往前。
可是太黑了,窄道上空被开水房的房檐完全遮挡,只能见到模糊的人影。
其中一人摁亮手机屏幕,小心翼翼地照过去。
两个男的身.体jiāo叠,伏在纸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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