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六年过去。
这张脸依旧如此让人着迷。路小满望着似乎不知道在客栈门口静立了多久之人的那张脸,不得不遗憾为什么长着这张脸的人偏偏是金岑这种人品。
料想对方应该认不出自己的路小满定了定神,决定装路人。至于金岑和严颜的关系,回头与严颜确认即可。路小满转头向严颜jiāo代了一句“我先进去”,就在这时,之前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的金岑忽然大步走过来。他的眼睛紧紧盯视着路小满,这让后者没法再抱着侥幸的态度回避。
察觉到金岑气势汹汹态度的对象,严颜首先警觉地上前一步:“堂哥,你gān嘛?”
路小满愣住,他没想到严颜的堂哥能姓金。等回过神的时候,他的手腕已经被完全没理会严颜的金岑抓住。金岑的力气很大,路小满觉得这快赶上人身伤害了。“金总,请放手。”
严颜二话不说地把金岑一时没有动静的手给拉开,顺便还查看并揉了一下路小满的手腕。“还好没留下印痕。”
严颜暧昧的举动终于让金岑有所意识,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意外地怔了下,几乎有些茫然地来查看路小满和严颜二人。
严颜显然不是很了解状况,不过这不妨碍他第一时间介入路小满与金岑之间过于接近的空间。“堂哥,这是我的朋友路小满,你们有什么过节吗?不管有什么过节,看在我的面子上,就让所有的一切都过去吧。”
金岑没再看严颜一眼,他只是注视着路小满:“丁丁,我知道是你。”
路小满不觉叹气,他真不明白金岑的眼神为什么那么好。“金总,我是严颜的朋友路小满。不管丁羽以前和你有什么过节,看在严颜的面子上,就让所以的一切都过去吧?”
金岑原本就很薄的嘴唇抿得更紧了,他花了一会儿时间才再次开口:“我们能单独谈谈吗?”
严颜神qíng自若将手臂搭到路小满的肩上:“堂哥,我和小满不是外人,不管有什么事你们不需要避开我。”
金岑没理会,沉默着紧紧盯视路小满的眼睛。明白严颜在场的qíng况下金岑不会开口――他猜当堂哥的人避开严颜因为是为了严颜好,于是,路小满决定给对方一个机会。
“我和金总就在旁边走走,严颜你先进去吧。”
严颜不怎么赞同地原地犹豫。
路小满轻笑着安抚对方:“放心,我不会把你堂哥推河里去的。”
“你推下去也没关系。”严颜毫不在乎自己的音量金岑是否会听到,在路小满的玩笑后,多少放松下来,他拨了下路小满被风chuī乱的刘海,“我在你房间等你。”
金岑的脸上再也看不到任何神色,他就那么一言不发等着严颜离开,目光完全没离开过路小满。
确认严颜进客栈后,路小满选择往客栈边比较僻静的树林走去。他们在一条小溪边停步,路小满转头望向一直未发一言的金岑。
“所以,金总你想和我谈什么?”
主动要求这场谈话的人却在路小满的提问后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只观察路小满。
“金总?”路小满不耐烦地催促。
金岑终于回过神来开口:“你瘦了很多。”
路小满嗤笑:“金总不是想和我谈瘦身经验吧?”
金岑又顿了顿,他的眼神深不可见,安静凝视路小满:“你一定很恨我吧?”
这话说的。
路小满经常演戏,但这种恨不恨的台词,他连在戏里说都觉得太戏剧化。这个世界的爱啊恨啊,感觉就是讲故事的道具,正常人的生活里,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谈恨不恨就像是在过家家。
……可话又说回来了,大概用“恨”的确是最准确描述路小满对金岑qíng感的词吧?
路小满曾经很认真考虑过这件事。他自己都觉得人的qíng感过于复杂,难以理解。事实上,如果金岑只是他的老板,因为他跳槽,设计陷害打压他,丁羽不会很生气。这个行业就是这样,技不如人要自我反省,而不是那种觉得自己是好人对方是坏人的万般委屈――既然要演戏,既然要混娱乐圈,还把自己当白莲花就太矫qíng了。而同样,如果金岑只是丁羽一个花心的qíng人,在jiāo往四年后喜新厌旧,毫不犹豫踢掉旧人,丁羽也只能怪自己眼光差,识人不清。前任就是前任,怨恨对方只会让自己裹足不前。路小满猜想自己是个挺大度的人,之前就是这样,而以上两件事他也都能够放下。但偏偏,这两件事加在一起,不知道怎么就产生了某种化学反应。时至今日,想到金岑说的那句“是不是你做的其实我根本不关心。一醉说是你推他的,这说明他希望你付出代价”,路小满就没有办法让自己释怀。
他很难说自己是不是“很恨”金岑,但明确的是,如果金岑过得不好,他会感到开心的。
抬头迎向认真等着自己答案的人,路小满耸了耸肩,场面话还是要说说的:“也还好吧。”
金岑神qíng不变听着这个答案,缓缓问下去:“要我怎么做,你才可能原谅我?”
路小满不想太不给人面子,可金岑的话jīng准戳中他最反感的点。“金总,你真是幽默,我区区一个小人物原不原谅你什么的,难道你金总还能放心上?”
金岑只当没听出路小满的嘲弄,平静点头回答:“我放在心上。”
路小满被噎了一下,随即,刻意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金总你想开点吧,我还把世界和平放心上呢,你看,没用。”
“无论我做什么都没用吗?”金岑专注地继续追问。
路小满不觉疑惑地偷偷打量起对方来。这个年轻的大佬从来不是锋芒外露的人,不过他的凛冽更像是看不到锋刃的剑,有着骨子里的冰冷和傲慢,同时也是不吝于伤人的不动声色――至少,曾经丁羽认识的金岑是这样,然而时隔两年,如今站在路小满面前的男人,有更多来自成熟的稳重,甚至整个人都柔软温和了很多。这使得他此刻看起来就像是在向路小满示弱。
可惜,路小满是软硬都不吃的那种人。他故作真诚地看对方:“别说你做什么都没用,我自己做什么也都没用。不然,我不会让自己làng费两年jīng力时不时就唾弃金总您一番。”
金岑的嘴角蓦地漏出一丝笑意来,带着自嘲,却又不失微微的愉悦:“你还没忘了我?”
路小满目瞪口呆:“这有什么好荣幸的?”
金岑复而安静。他如此自然地深深注视路小满。“我也没有一天忘记过你。”
☆、第 8 章
路小满宁愿金岑忽然信教,于是想要找自己忏悔。他没想到自己会遭遇到这样的境地。
就在刚才道出各种冷嘲热讽所带来的痛快感一刹那全部转换成愤怒。眼前,路小满仿佛看到六年前的金岑,那时金岑把自己公寓的钥匙jiāo给丁羽。“我希望晚上想你的时候能够看到你。”
丁羽就是那么上的当。这让路小满对此刻用仿佛带着深qíng的目光注视自己的金岑感到无比反胃。
“想我就想我吧,只要别来烦我就行。”他冰冷下表qíng说。
金岑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语气里有隐约的担忧:“接下来你是不是又会消失?”
“消失”这个词用得挺奇怪。路小满瞥对方:“我什么时候消失过?”
“两年前。我查不到任何飞机或者是火车的检入信息,你让自己消失得很彻底。”
虽然路小满刻意不和曾经所有的朋友联系――事实上他没有值得保持联系的朋友,这件事很悲哀,他居然在遇事后才意识到这点――但不管怎么说,路小满没想过“消失”,他只是碰巧坐了长途汽车。他也没想过有人会找他……
路小满猛地意识到――
“你调查我?”
“我只是想找到你。”金岑安抚着回答。
“首先,我没有消失,因为我没理由躲开你。”路小满正面回答金岑之前的提问,“你只是可恨,又不是可怕,我为什么要躲你?其次,我接下来也不会消失,这里有我的生活,我没有理由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放弃自己现在的生活。”
面对路小满已经懒得掩饰的敌意态度,金岑不以为意地继续进行自己的提问:“你喜欢现在的生活,还是以前的生活?”
路小满被问烦躁了:“金总,你究竟是想和谈谈还是想采访我?我已经回答你很多问题了,多到我觉得我没必要继续谈话。”
金岑思索着缓缓开口:“你还是喜欢以前的生活吧?所以才回避我这个问题。”
两年时间过去,金岑改变了很多,但他的敏锐却依旧如常。路小满努力冷静下来:“金总,麻烦你尽快聊完,而不是说这些没有意义的事。”
金岑毫不介意地配合说下去:“我知道你最喜欢的是当导演,我手上有好几个你一定感兴趣的剧本,只要你愿意,那些都可以得到无上限投资,或者我们可以采用你自己的剧本,我不会因此要求你任何回报,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在拍摄期间出现在你面前。”
这番话说得如此动听,却大概是路小满听过的最讽刺的提议。
说起来,导演系毕业的丁羽最大的梦想是当导演这件事金岑很早就知道。当年,因为资历不够,即便处女作业内风评不错,丁羽仍旧拿不到足够好的资源。毕竟,这行业黑马都是很快江郎才尽的。丁羽想要当导演,就必须现在这个行业站稳脚跟。当电影明星的好处就是有更多人愿意为你投资。于是,同样也喜欢演戏的丁羽决定从当演员做起。这是条捷径,但也需要踏实前进。每次拍着自己不喜欢的商业片的时候,丁羽都会安慰自己积累名气和赚钱同样重要。倒不是说拍不喜欢的商业片很痛苦,只是,当时金岑从头到尾旁观着丁羽的努力,从来没有一次说过帮丁羽找赞助自己拍部电影。
――当然,丁羽当初很理解金岑的做法。相反,金岑如果想凭借自己的影响来帮丁羽,丁羽只会拒绝。他更喜欢自己和金岑公私分开,以便在私平等相处。
后来丁羽改变主意,那是因为金岑光明正大地提携沈一醉。公不公平是一回事,上不上心则是另一回事。沈一醉让丁羽明白,原来金岑从来就没有想要对自己好的心。
丁羽想象不到,有一天金岑会提出给路小满投资。
――在路小满已再也不想拍电影的qíng况下。
电影这种东西,对于路小满来说,是个充满互动的行业。电影人可以说是站在乒乓桌的一边发球,观众必须在另一边回球,这才能让这项活动继续下去。无论是当导演还是当演员,那都一样,他们都是在传达某种东西,只有被观众接受到这种传达的讯息,导演或者演员才能在这项创作中得到满足。而如今,路小满已经再也不愿向观众传递了。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这句俗话有着一定的道理,没有投机的观众,路小满觉得电影也失去了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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