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莹缓慢回头,看了一眼夏林希。
夏林希翻开练习册,旁若无人地做起了题。
顾晓曼压低声音道:“文印室就在四楼,离我们多近啊,时莹有空和你说话,为什么不自己去复印东西?”
她把书包推进抽屉,讲出了一句心里话:“我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看她不顺眼。”
顾晓曼刚说完,前排的男生就接了一句:“你和时莹多jiāo往一点,会发现她人挺好的,国庆节长假期间,她花了很多时间在我们班的微信群里,给班上那几个差生解答问题。”
男生偏过脸,有理有据道:“时莹女神还说,一个班的同学就应该互相帮助,总之她这人蛮热心的,算是我们大家学习的榜样。”
当一个人收获了大部分人的赞扬,质疑她就好像在质疑自己,顾晓曼深有感触,因此不再说话。
一堂课的时间过得飞快,等到生物课结束以后,何老师忽然来了教室,双手背后站在门口,带走了班上成绩最好的四个学生。
窗外下着倾盆大雨,办公室里站了不少人,老师们殷殷切切,所说话题逃不开两个字——保送。
当下正值十月中旬,保送工作已然开始。
夏林希和孟之行站在一边,时莹和陈亦川站在另一边,他们四个围绕在何老师的身旁,每个人的心qíng都不一样。
距离高考还有七个月,但对于保送生而言,却到了选择学校的关键时刻。
“北大清华的名额,我们班是沾不上的,你们应该知道吧,”何老师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才继续说,“要想保送北大清华,必须有全国竞赛的奖牌,所以在我们学校里,只有竞赛班的同学具备资格。”
他放下茶杯,敲了敲桌子:“如果想去别的大学,也要参加保送生考试,你们四个都有希望,现在就可以确认报名。”
时莹问了一句:“没有人数限制吗?”
“原则上一个班不超过三个人,”何老师摊开文件,话中有话道,“假如你们表现突出,学校不会难为你们。”
他合上茶杯的盖子,安静地等待学生回复。
陈亦川嗤笑一声,两手塞进衣服口袋里:“去不了北大清华,保送有什么意义?所以我决定放弃,名额留给他们三个。”
办公室内人声嘈杂,他的嗓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全场听到,于是另一位老师评价道:“现在的学生,口气不小啊。”
何老师推高了眼镜,目光落在陈亦川身上:“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你们最好和父母商量完,再来告诉我最终的选择。”
然而陈亦川固执己见:“没必要和父母商量,这是我自己的事。”
他说得十分轻巧,仿佛不懂高考的辛苦,且对自己有极大的自信,何老师正准备劝诫,又听见夏林希表态道:“我也选择退出。”
孟之行看了他们两个,步入后尘地开口道:“老师,我觉得我不适合保送……”
保送是一条稳中求胜的路,但是一条路修得再好,也并非每一个人都适合走。
“你们今晚回家,考虑清楚以后,”班主任咳嗽了一声,抬头盯紧了他们,“明天早上再告诉我结果。”
夏林希心想,无论考虑几个晚上,她的主意都不会变,至于拒绝保送的原因——其实和陈亦川一样。
思及此,她又开始考虑另一个问题,高考之后,她和蒋正寒也许会分隔异地,这个假设不容逃避,而且很有可能演变为现实。
在他们出门之前,班主任从椅子上站起来,意有所指道:“先别走,还有一件事,最近有同学和我反映,说你们这些优等生,学有余力,可以一对一帮助成绩差的学生……”
何老师目不斜视,始终看着夏林希:“这不是无稽之谈么?你们都是优等生,是我们学校的希望,你们应该保证自己的成绩,不要把时间làng费在别人身上。”
他任教十余年,带的都是重点班,许是因为久经沙场,眼神有一种穿透力,每当他凝视一位同学,都能让对方感到一丝紧张。
夏林希不是其中的例外,她当然也觉得紧张,但她不能表现出来,所以何老师话音落后,她默认般地点了点头。
然而转眼回到教室,夏林希依旧像往常一样,帮着蒋正寒订正试卷,她摊开他的理综答题纸,找出每一页上的所有错题,然后在空白处补上正确的步骤。
第一堂课结束后,有二十五分钟的活动时间,如果不是因为大雨,他们都要下去跑步。
由于不用跑步,张怀武闲得发慌,他站在自己的座位上,饶有兴致地看向前方,啧啧称赞道:“夏姐,你真是讲义气啊。”
同学之间,就应该这样肝胆相照,张怀武心想道。
但他却没有思考过,为什么夏林希只和蒋正寒肝胆相照。
约摸半刻钟之后,蒋正寒拿回试卷,他沉默地翻阅了几次,有点想把卷子裱起来,挂在他的房间里。
“我统计了你出错的地方,主要集中在光学,动量,和电磁感应上,”夏林希接着道,“还有一些化学方程式……”
夏林希侧身坐着,手里握了一支笔,在糙稿纸上默写反应式,蒋正寒拿了另一支笔,在她的笔迹下画出一条杠:“这里要写可逆符号么?”
“这不是酯化反应,是分子脱水反应,”夏林希解释道,“所以不能加可逆符号。”
话虽这么说,她仍然动了笔,在箭头下补了一个爱心,画完就拿手指盖住,好像做贼一样小心翼翼。
蒋正寒低笑一声,同样写下了心形线的参数方程:ρ=a(1-cosθ)。
根据这个方程式,可以画出完整的心形,夏林希仔细想了想,在一旁补上了二维方程,蒋正寒停顿片刻,手指擦过她的手背,写了几行三维成像的代码。
“这是什么?”夏林希问。
蒋正寒回答:“彩色的爱心。”
夏林希耳根微红,试图岔开话题:“我们不是在学理综么?”
“嗯,是化学,”蒋正寒拨开她的手指,笔尖指着最初的红心,“一个不可逆的反应。”
一个不可逆的反应,指的是她的方程式,还是穿过了箭头的红心,或者是并未言明却已经坦诚的心意。
夏林希抬头看他,只觉得没办法好好学习了。
☆、第二十三章
距离上课还有十分钟,坐在窗边的同学忽然回头,喊了一声:“蒋正寒,外面有人找你。”
门外站了几个竞赛班的男生,衣领上别着计算机校队的徽章,大家都戴着一副框架眼镜,只有蒋正寒是个例外。
他站在他们中间,多少有一点显眼。
夏林希捧着水杯出门,刻意从他们身旁经过,听见蒋正寒开口道:“想做数据分析,首先要有数据,模型还没有建好,你们怎么参赛?”
某一位男生回答:“我们都被保送了,最近闲着也是闲着,就随便报了个名,没想到下个月就是决赛,坑得要死,恐怕来不及了。”
提到“保送大学”,另一位男生cha了一句:“我说个题外话,蒋正寒,你当年没参加校队,真的太可惜了,不然凭你的本事,肯定能保送啊。”
夏林希心想,她放弃的保送名额,要是能给蒋正寒就好了,她觉得他才学兼优,勤勉上进,不过没有用分数表现出来。
当然那些名额也没有làng费,都被班主任分派给了别人。
次日一早,班主任在课间公布了一个名单,也即本班甄选的保送生名单,张怀武听完以后,当即发出了质疑:“不对啊,怎么没有我夏姐?”
“我退出了,”夏林希道,“和陈亦川,孟之行一样。”
张怀武分外吃惊道:“夏姐,你三思啊!”
他向前伸手,扯住了她的书包:“我们班的时莹女神,经常考第四名,或者第五名吧,她都能保送,你怎么不保送啊?还有那个高沉,感觉从没进过前五啊,他凭什么占了你的位置?”
书包坐落在椅子上,也在夏林希的背后,张怀武扯了没多久,便被蒋正寒拉开了手。
夏林希没有回头,并未瞧见这一幕,她心不在焉地转笔,不假思索地答道:“假如我参加高考,可以获得更好的结果,那我为什么还要保送?”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然而前排的男生依旧听见了。
坐在夏林希正前方的,就是这次保送的受益者,张怀武口中的高沉同学。
学生时代有很多这样的同学,虽然大家同在一个班,彼此却没什么jiāo集,多年后回想起来,甚至不记得对方的相貌和名字。
高沉时常觉得,经年累月之后,他就是一个注定被全班忘光的人。
他成绩不差,位居前十,相貌不丑,五官端正。
但他在班上很少说话,也没什么谈得来的朋友,他和所有人都是泛泛之jiāo,大家见面点一个头。平常同学聚会,几乎没人叫他,通常都是别人聚完了,他才知道这件事。
高沉曾经认为,他和夏林希是同一种人,时间都花在了学习上,没有功夫去顾虑别的事。对于他们而言,成绩是一座大山,只要这座山还在,就没有放松的时候。
但他很快又发现,夏林希和他并不一样,她远比他受人瞩目,凡事都能做到最好,勤奋好学拼劲十足,令他感到望尘莫及。
现如今,连一个保送生的名额,也是她不要了以后,他才能顺利地捡漏。
这种感觉就类似于,有人一掷千金,有人一贫如洗,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星夜赶科场……人与人之间是如此的不同,以至于夏林希他们轻易放弃的东西,是排名靠后的学生得不到的待遇。
但是高沉他很珍惜,所以他回了一句:“你高考的结果,不一定有保送的结果好。”
夏林希也不生气,她依然平静道:“等到明年六月以后,你再对我说这句话。”
明年六月何其遥远,又何其迫近,高考倒计时一天一天地减少,老师布置的作业却是一天一天地增加,保送工作转眼进入了尾声,大多数同学仍要按部就班地高考。
几个保送成功的学生,则获准不再来上课,比如生物课代表时莹,以及坐在夏林希前排的高沉。
那些空掉的座位,就好像一把达摩斯之剑,时刻悬挂在头顶,提醒着周围的同学——已经有人半只脚迈入了大学,避开了高三最艰难的阶段,前方的道路依旧曲折,他们却是一批最早的胜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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