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里闪现出千百个念头,然后她直起腰来,回过头去,面上绽放出一抹惊喜的笑容。
“你好,我是新搬来的,我叫薛青青。”与这句话一同出现的,是她伸在半空里表示友好的右手。
纤细柔弱的手腕,素净温婉的面容。
就连声音都那么像!
可到底不是她。
陆嘉川眼里似乎燃起了黑色的火光,却在她回头以后,又一次全然熄灭。
不是她。
根本不是她。
他根本没有看她伸在半空中的手,也没有与她jiāo好的yù。望,只沉默片刻,略显冷淡地说:“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说完这句,他转身回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周笙笙:“……”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没有想到几个月不见,他的脾气非但没有变好一点点,反而尤甚从前。可是在周安安消失以前,他明明越来越可爱了,明明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了啊!
而更让她揪心的是,他真的病了。瘦削的脸,面颊泛着一抹不正常的cháo红,素来爱整洁的人连胡茬都没刮,线条分明的下巴上泛着淡淡的青色。
声音低哑,没有了往日的利落声线。
太憔悴了,根本不像她记忆里那个不可一世的陆嘉川。
周笙笙心如刀割,转身开门,这一次异常顺利,随手挑了一把钥匙就中奖。可她高兴不起来了,呆呆地关上门,心里像是被人撒了一把盐,水汽慢慢蒸腾起来,整颗心都变得柔软而cháo湿。
是因为……她吗?
*-*
陆嘉川关上门,默不作声走到客厅,合衣倒在沙发上,闭眼就睡。
身上搭了张薄薄的毯子,茶几上摆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药。他是医生,知道发烧了就该好好吃药,可是从药箱里找出这堆许久没碰过的东西之后,他又彻底失去了吃下去的yù。望,索xing就让它们摆在那里。
因为他清楚,自己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一发烧就嗜睡,睡时伴随着无数零零散散一片混乱的梦。
梦里,陆嘉川回到了几个月前。那时候,那个女人还没有离开。
他梦见自己站在安安静静的医院走廊里,四下一片空白,唯有墙壁上那幅工作照鲜明耀眼,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不,准确说来,是站在那幅照片前的女人夺走了他全部的视线。
她停在本该人来人往忙碌不已的医院里,像是一尊雕像,目不转睛望着他的照片。他知道很多患者都爱看医生简介,根据上面陈列的职称和已取得的成就,判断一名医生的好坏,定义他们到底是不是专家。
可她看的从来就不是那些凭证,她就是简简单单盯着他的照片,像是要望进他的灵魂。
奇怪的是,他远远看着她,就已然萌生出被她看透内心的羞赧与紧张。
所以他有些幼稚地凶她:“周小姐莫非是看上我了?前一秒窥视我的手机,后一秒觊觎我的美貌。”
就在那个女人即将转过头来,与他视线相对之前,下一刻,梦境倏地变幻。
在那间五彩斑斓的儿童病房前,他默不作声立在门边,看着那个女人蹲在地上,闭着眼,任由四双稚嫩的小手在她白净的面容上轻轻触碰。
她的侧脸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睫毛上仿佛有流萤颤动。
震撼人心。
那个梦冗长而又一闪即逝,每一幕都停留在她转头凝望他之前。而最后一幕是在夜深人静的街头,喧嚣的是来往车辆,车灯辉煌,夜空浩瀚。他背着不安分的她顶着寒风往前走,却听见她在他身后小声嘟囔:“拜托拜托,太阳公公千万不要出来……”
那样孩子气,那样天真。
时至今日,他似乎有些明白她当初说过的话,为什么太阳公公不要出来,因为天亮后她就将离开。
周安安,那个女人轰轰烈烈像一束耀眼火光般闯入他的人生,却只是点了一把火就人间蒸发。
于是那把火将他连日以来因她而起的一往qíng深,和那些难得一见的温柔缱绻,一夕之间烧得jīng光。
他忘不了自己是如何反复地朝那个似乎永远处于关机状态的号码里发着信息,一遍一遍拨通,又一遍一遍听着那个冷冰冰的回应。
她关机,拒绝接听他的电话。
于是他仿佛不知疲倦一般发信息给她。
“周安安,接电话。”
“发生了什么事qíng至少告诉我一声,我们一起解决好吗?”
“周安安,女人的肚量是不是都这么小?不过错过你三个电话而已,你至于这么惩罚我?”
“第三十通电话了,你还要生气到什么时候?”
……
到最后,他已然不知自己打了多少通电话过去,又发了多少石沉大海的短信。联络她仿佛变成了本能的举措,他是溺水的人,她是赖以生存的浮木,所以他哪怕jīng疲力尽,哪怕大脑一片空白,也依然一次一次试图找到她。
他甚至每天都去那个与她分别数次的红绿灯口,从满树光秃秃的丑陋枝gān一直等到了停在上头的第一只蝴蝶。原来隆冬已过,chūn日乍临。
除了工作,除了吃饭睡觉,他似乎只是在寻找。他去了咖啡馆很多次,他们都说她辞职离去,没有留下半点音讯。
两个月后,陆嘉川终于停止了这样无意义的行为。
他开始明白,她是真的走了,潇洒gān脆地转身就走,仅仅留下言简意赅的道别:“珍重。”
他不知道那两个字到底算是哪门子的道别,却渐渐意识到,也许对他来说他们之间本该有千言万语说不清的瓜葛,可于她而言,其实简短二字就足以囊括。
是他太愚蠢,一头扎进她给的温柔幻想里。而那片温柔太广阔,叫他这样一个没见过世面qíng窦初开的大男人仿佛落海一般,无论如何游不上岸,就只能挣扎在回忆里。
陆嘉川发着烧,做着梦,在梦里一次一次与那个令他咬牙切齿、心动了又心碎的女人重逢。
直到大门外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
他迷迷糊糊转醒,失神地望着空气,听见门外有人在大声说:“开开门,陆医生!”
有那么片刻,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不然怎么会听见周安安的声音?她该在梦里,不该在现实中。
可那聒噪的声音就是不停。
“是我啊,你的新邻居,你开开门,初次见面还请多多关照!”
他于是又沉下了脸,因为那个声音并非来自于周安安,而是另一个不论背影还是声音都与她无比相似的女人。
陆嘉川把脑袋下面枕着的靠垫抽了出来,一把盖住脸,闭眼不理会她。
可那个女人似乎很不知趣,全然不明白闭门羹三个字代表什么意思,依旧一边敲门一边呼喊他。
太吵了。
吵到难以再回到梦中,看一眼那个狠心又可恶的周安安。
陆嘉川咬牙切齿坐起身来,掀开薄被,头重脚轻地走到门口,一把拉开门。
下一刻,那个原本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的女人,因为忽然失去重心,毫无防备地朝他跌来,眼睛都瞪圆了,嘴里慌乱地啊啊啊乱叫着。
突发事件,谁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时,她已经扑进了他的怀里,堪堪稳住身形。
陆嘉川身体一僵,一把将她拉了起来,松手,退后两步,眉心紧蹙,冷冰冰地说:“你gān什么?”
周笙笙面红耳赤站在那里,慢吞吞拿出手里的塑料袋,递给他:“不,不好意思啊,陆医生,我刚才看你好像是发烧了,就拿了家里常备的退烧药来……”
这是谎话,她健壮如牛,从小到大也没发过几次烧,哪里会在家里常备退烧药这种东西。
片刻的岑寂,她能感觉到面前的男人冷冷地盯着她,手心都有点出汗。
“你怎么知道我姓陆,是医生?”
周笙笙一顿,心跳乱了节奏,好半天才找到舌头:“因,因为租房的时候,跟房东打听过邻居啊!他告诉我隔壁住了个医生,叫陆嘉川,在人民医院眼科上班。”
好说歹说,圆了回来。
陆嘉川看着她泛红的面颊,不敢直视他的双眼,下意识拽着衣角的手,还有短短二十分钟焕然一新的打扮,就连那披头散发的脑袋也变成了此刻梳得jīng心又漂亮的蓬松马尾。
跟房东打听他。
无事献殷勤。
二十分钟还撸了个妆。
眼神从冷漠变成了更冷漠,陆嘉川站在原地看她片刻,说:“谢谢你的好意,我不需要。”
他握住门把,准备送客。
周笙笙急了:“你是医生,怎么能不顾自己的身体?你自己都最讨厌不爱惜眼睛的人,结果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这不是——”
话说到一半,她从陆嘉川的表qíng里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飞快地停下来,终于意识到,她刚才说的话似乎,露馅了。
“你怎么知道我讨厌不爱惜眼睛的人?”他定定地站在那里,心头一片疑云。
周笙笙gān笑着说:“你,你不是眼科医生吗?怎么可能会喜欢不爱惜眼睛的人?我还认识牙科的医生呢,他们也最讨厌不爱惜牙齿的人,这不是人之常qíng吗?”
对视片刻,陆嘉川没说话,依然握着门把,只等她离开。
周笙笙很尴尬,只得飞快地把那一袋子药塞进他怀里,扭头出了门,飞快地拉开自家门跑了进去。
透过猫眼,她看见陆嘉川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后——
把她的药挂在了她的门把上?!
他转身进屋,砰地一声关上门,隔绝了她偷窥的视线。
周笙笙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几个月不见,这个人为什么变得更不近人qíng了?邻里邻居送个药,他居然这幅态度,拒人于千里之外?
咬咬牙,她把门打开,又一次拎着药走到他家门前,砰砰砰敲门。
片刻后,门开了,不待她说话,门口的男人拉开门就面无表qíng地对她说:“薛小姐,麻烦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作为新邻居,我祝福你搬进新家过得舒心,也希望往后大家不会有什么不愉快。但我不是一个热衷于jiāo际的人,我希望我们的关系就仅仅是邻居,安安静静、互不打扰的邻居。”
她呆呆地望着他冷若冰霜的脸,一时之间找不到下文。
片刻后,他居高临下看着她,一字一顿:“谢谢你的配合。”
砰,那扇门当着她的面毫不留qíng地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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