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回家吃午饭,又开始一个人孤零零端着盘子坐在食堂角落里,花椒扔掉,辣椒扔掉,青椒扔掉,肥ròu扔掉……扔掉的食物堆成小山,吃下去的反而没多少。食堂的师傅每每看到他,都恨不能掩面哭泣,俨然一朵风中摇曳的委屈小白花。
下班后,他开车回家,在红绿灯口时会想起在同一个路口,薛青青曾坐在身侧和他贫嘴过。
开过小学门口,他会想起他和薛青青曾在大礼堂里共舞一曲。
站在电梯里时,他会想起那个女人曾经因为赶电梯,一脚卡进门里,人字拖不偏不倚打在他脸上。
站在十二楼的楼道里,他会想起那些qíng不自禁低头吻她的时刻。
陆嘉川打开门,进了屋,一个人坐在黑漆漆的客厅里,也不开灯。
傍晚八点,一条短信准时抵达手机。
“陆医生,今天过得怎么样?我这边不太顺利,希望你那边一切都好。”
发件人是【女邻居】。
每一天,他都会收到这样一条言简意赅的短信,可无论他如何回拨,那个女人都不接电话。
她时刻提醒他她还在,却又可恶到从不接电话。
她发来短信说:不要打给我哦,我怕我忍不住回来。再多给我一点时间,等等我。
陆嘉川并不明白为什么她选择以这种方式离开。
若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为什么不能告诉他,两人一起解决?为什么愿意发短信与他联络,却又无论如何不肯接电话?说一句话会死吗?
他无法克制地想起了过去的一些恶俗偶像剧,当女主角身患不治之症,就选择这样的方式离开男主角,会编辑好一些信息或者写好一些信件,提前jiāo付给他人,定期发给男主角,造成自己还活着的假象。
停。
陆嘉川心烦意乱地抓了把头发,觉得自己大概神志不清了,那个女人总是这么奇奇怪怪的,来得突然,走得意外。
就跟周安安和周笙笙一样。
陆嘉川这样想着,手一下子停在半空。
他发现自己又想起了那两个姓周的女人,两个和薛青青不知为何很相似的女人。
时隔已久,他已然记不真切那两个人的模样,可现在一想起来,竟觉得她们的身影慢慢地重合到了一起,最后他看见的总是薛青青。
周笙笙,周安安,薛青青。
三个名字也都奇异地相似,包括声音与背影,个xing与特征。
陆嘉川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他看见茶几上那串钥匙,薛青青离开前留下来的东西之一,鬼使神差的,伸手拿了过来,坐了片刻,起身开门,径直朝隔壁走去。
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这样做。
直觉使然,他觉得有一个天大的秘密近在眼前,只隔了一层纱。
第72章 若你爱她
漆黑的楼道里,他的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声控灯未曾亮起。
而他在黑暗里站了片刻,慢慢地将钥匙cha入锁眼,按下门把。
这里是薛青青的家。
主人不在,屋内一片漆黑。
陆嘉川按下墙上的开关,客厅的灯,餐厅的灯,悉数亮起。
他家与薛青青家的构造是一模一样的,因此他对这里异常熟悉。只除了他的屋子更像一个家,而她的则是空空dàngdàng,家具也少得可怜。
陆嘉川在客厅站了一会儿。他曾来过这里,两人在一起的时间虽短,但他也曾留宿在她家。
并没有什么值得看的。
一张茶几,一张沙发,一台没jiāo费所以收不到频道的电视机。
卧室当然也去过,除了一只大衣柜、一张双人chuáng,依旧没有别的东西。
但他也仅仅去过这两间屋子,其余的房间据薛青青所说,都是用来堆放杂物的。
“我本来就没什么东西,没办法,穷嘛,全部的家当加在一起也塞不满这地方。”她的嬉皮笑脸犹在眼前。
那时候他满心满眼都是即将与她共赴云雨这件事,压根没有余地去多想什么,而今一个人站在她家,才产生了怀疑——既然穷,既然一个人住,既然全部的家当也塞不满这个地方,又为什么要租下这里呢?
他知道薛青青在奶茶店工作,工资必然不高,而这房子的房租一定会占去她工资的大半部分。
为什么要搬进这样一个对她来说太过昂贵的房子?
陆嘉川握着钥匙,那冷冰冰的触感令人头脑清醒。
他走到了那扇紧闭的房门前。
那是薛青青口中用来堆放杂物的房间,同样的空间在他家中则是书房的位置。
门是锁起来的。
他从那串钥匙里照出对应的一把,拧开了门。
右手熟稔地按向墙壁,灯泡骤然亮起。
房间不大,如她所说堆了些杂物:密封包装的冬季四件套、还没使用过的扫把和拖布,一提卫生纸,还有些别的洗漱用具。
靠窗的地方有台脱漆的旧梳妆台,看样子是房东留在这里的家具之一。
那是这屋子里唯一整洁gān净的地方。
陆嘉川直觉他要的答案也许就在那梳妆台上。
他走近了些,第一眼看见的,是一本书。
因为包了书皮,光是摆在那里并不能看出是什么书。他只是隐隐觉得疑惑,这年头还有成年人会包书皮吗?
随手拿起来翻开一页,他整个人都定格在原地。
《小城畸人》,作者舍伍德?安德森。
像是一个巨大的巧合,又牵引出一系列与之相关的记忆。比如当初他送出同样一本书给周安安时,她笑容满面的样子;又比如前阵子他将同一本书借给张莹然时,薛青青不可置信夺过书质问他的样子。
那时候他因为尴尬,忽略了她的反应。
她是那样不可置信地望着他,问了个什么问题来着?
片刻后,陆嘉川想起来了,她问的是,“你居然把这本书送给她?”
他慢慢地搁下那本书,心中出现了一个dòng,风从里面呼呼往外chuī,明明是盛夏的夜晚,他却起了一身凉意。
手边还有一只首饰盒,墨蓝色绒面的。
他打开旋钮,咔嗒一声,盒盖自己开了。
盒子分三层,最上一层是零零散散几只耳钉,拉开第二层能看见一条变了色的纯银手链,第三层——
陆嘉川的手在半空中奇异地停顿片刻,才打开第三层。
一条毛衣链静静地躺在其中,透明的玻璃小泡里,一朵jīng致淡雅的樱花柔柔弱弱绽放着,每一朵花瓣都仿佛带着灵气。
胸口的dòng在逐渐扩大,他听见血液也在不知疲倦地奔腾着,浑身的细胞都好像不受控制一般蠢蠢yù动,而奇怪的是,大脑却十分安详,仿佛在此刻停止了转动。
他拿起那条链子,手指有些颤抖。
而链子下发,是搁在梳妆台面上的《小城畸人》。
陆嘉川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呼吸急促起来。
片刻后,他扔下链子,似有预感般大步流星回到门口,俯身拉开鞋柜。
偌大的鞋柜里如他所想,并没有几双鞋,那个女人太穷了,穷到每个季节就只有一两双鞋,并且chūn与秋还共享两双。
他拨弄了一下那几双鞋子,最终在底层的一只崭新的鞋盒里,找到了一双浅粉色的细带小高跟。
他清清楚楚记得那一天,他在商场专柜犹豫半天,最终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导购小姐热qíng地问他要买什么款式的鞋,不等他答话就开始介绍当季最流行的男款。而他耳根子微红,若无其事地回答说:“有没有女孩子一眼就会喜欢的鞋子?”
在导购小姐挑出来的几双鞋里,他一眼看中了这双。
说不出为什么,他直觉这鞋穿在周安安脚上一定很好看。
陆嘉川慢慢地蹲下身来,在鞋盒里拨弄片刻,找到了那张卡片。
卡片上的自己gān净清隽,是他一笔一划用心写下的,上书一行小字:致话唠周安安小姐,这是债务之一。
他看了三遍,几乎将那行小字看到认不出熟悉的字眼来。
最后手一松,纸片轻飘飘落在地上。
为什么属于周安安的一切,都会出现在薛青青的家里?
一件是巧合,两件是巧合,那么这张写有他本人字迹的卡片难道也是巧合吗?
脑海里一时之间浮现出很多念头。
也许她们是朋友,薛青青从周安安那里得知了他这个傻帽冤大头,于是也跑来瞎掺和,凭空闯入他的人生。
也许她们是姐妹,要不然为什么声音身材都那么一致?
也许……
他可以找到很多的解释,每一个都科学又合qíng合理。
可潜意识里,他却摈弃了这些合乎qíng理的原因,慢慢地找到了另外一丝头绪。
他还记得第一次yīn差阳错与她发生关系那夜,她泪光模糊地望着他,轻声问出一句:“如果我说,我早就爱上你了,你信不信?”
他说不信。
而她是怎么做的?
她轻飘飘地笑了,如同开玩笑一般又问:“那要是我说,其实我就是你之前喜欢的那个人,只是变了一张脸,你信不信?”
他曾以为她在开玩笑,还因此大发雷霆。
可这一刻,陆嘉川蹲在鞋柜前,头脑似乎遭到重击。若那个女人就在他眼前,再一次问出同样的问题,他会如何作答?
他也许再也无法像当日那样轻而易举对她说出那三个字:“不好笑。”
曾经忽略的无数细节在这一刹那重返眼前。
他记起了在大礼堂的后台,那个陌生男人一把拉住薛青青的手,笃定地叫她周笙笙。
他记起了第二女人周安安来到他家时,对着那两只周笙笙抓的小狗公仔问个没完,感兴趣程度超出想象。
他记起了不论是周笙笙还是周安安,都习惯了不顾他人目光,在大街上想笑就笑,毫无形象。
他记起了如今的薛青青也是这样。
还有什么?
他浑身发抖地站起身来,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还有她的过肩摔,每一个动作都与周笙笙一模一样。
还有儿童病房里的四个孩子,那样笃定地对他说:“刚才周姐姐来过。”
还有她的声音她的姿态她的神qíng她的一切。
……
陆嘉川握着手里的钥匙,只觉得有一口气堵在胸口,他艰难地喘着气,仿佛溺水的人,又仿佛脱离了水的鱼。
要从哪里下手?
他需要真相,哪怕真相就摆在眼前,他却觉得除非自己疯了,否则绝对不能往那个方向揣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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