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选定了行程。
然而愿望是美好的,命运却是叵测的。
第一张脸是年轻了些,但仅仅是从八旬老人年轻到了六旬,周笙笙对着镜子抽了抽嘴角,很快又树立起新一轮的信心。
没有关系,还有明天!
第二张脸不再沧桑,却又只得十岁左右的年龄值。
满脸婴儿肥不说,重要的是看上去太像先天大脑发育不完全。周笙笙有些泄气,却依然迅速调整过来。
没有关系,明天一定会好起来!
她每天奔波在不同的城市间,夜里回到出租屋。
闲来无事时就查询天气预报,顺便将那一屋子láng藉整理了一遍。
周笙笙很乐观,这时候不忘苦中作乐,将郑西谊留在冰箱里的高级食材全部煮成可口的饭菜,与罗密欧肩并肩坐在沙发上,一人一狗各享用一碗。
摸摸罗密欧的头,她很欣慰地说:“还好你不像郑寻那蠢货,遇到危险知道躲起来,而不是迎刀而上。”
罗密欧就这么安安静静陪着她,偶尔把脑袋往她怀里蹭上一蹭。
于是夜深人静时,周笙笙也便没有那么孤单。
她每晚都跟陆医生发短信,虽然短信内容总是很含糊,但每每收到医生的回复,她都会觉得这条路哪怕艰苦,她也走得充满动力,充满希望。
医生一开始很生气,总是从早到晚不停给她打电话。
后来发现她根本不接电话之后,他就开始短信轰炸。
“薛青青,接电话!”
“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清楚吗?”
“我这个人xing子急,等不了那么久,你到底出什么事了好歹说个大概!”
“你再这样不接电话,等你回来之后,我就六亲不认了。”
最后这一条,她几乎可以清楚地想象到她那坏脾气的陆医生是以怎样的口吻一字一句怒气冲冲打出来的。
周笙笙抱着罗密欧笑,笑到一半又湿了眼眶。
“他还是很在乎我,对不对?”
她的金毛已经长大了,可人间事,它又如何体会得到,只能似懂非懂用清澈的小眼神望着她,摇摇尾巴,又朝她怀里蹭蹭。
周笙笙于是笑了,点点头,笃定地说:“对,他很在乎我。”
这一次,去掉了那个疑问词。
短短十来天,周笙笙已经换了七张脸。
丑的老的稚嫩的,就是没有一张既年轻又好看。
而时间是最能磨折信心的杀手。
周笙笙越来越焦急难耐,越来越忐忑不安,等待的时间越长,她越觉得那个袒露秘密的日子太过重大,她须得小心翼翼万事俱全,在最好的状态下向陆嘉川说明真相。
否则,万一他因为她又难看,又有变脸这个怪病,突然间萌生了退缩之意,那可怎么办?
尤其是这两日,陆嘉川没有再给她发过一条短信,打过一通电话。
周笙笙心神不宁地想着,他是否已经对她失望,打定主意不再与她联络了?
胸口那块大石头越来越沉,她开始失眠,开始抱着罗密欧无助到满眼热泪。
次日傍晚,又一次从外地归来的周笙笙走进了出租屋外的那条巷子,依然是无功而返。
最新的这张脸三十来岁,面色蜡huáng,眼角已有鱼尾纹。
坐在公jiāo车上时,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一不留神踩了她一脚,道歉时竟叫她大妈。
周笙笙望着与自己真实年龄极为接近的她,一颗心不断下沉。
天色已暗,皎月当空,盛夏的风夹带着一丝燥热迎面chuī来。
周笙笙走在巷子里,远远地看见出租屋外站了个人,却又因为心qíng低落,没有太过在意。这附近像这样的廉价出租屋还有很多,来往的生人也多,她早已习惯。
更何况今天变了脸,眼睛发炎,视线又一次模糊了。
想看也看不清。
她时刻牢记着有个医生曾经对她的教诲,眼睛发炎时绝对不能戴隐形!而她因为时间仓促,并没有来得及去买一副框架眼镜,索xing就这样等着视线清明起来。
墙上还贴着城市牛皮癣。
谁家炒菜的油烟味漂浮在空气里,久久不散。
电线杆子歪歪斜斜立在那,她走过时停了停,侧头说:“你还没找到女朋友啊,huáng金单身狗?”
从前的从前,每逢走过这里形单影只时,都有那根电线杆子陪她一道孤零零立在那。革命的战友需要加倍珍惜,于是她拍拍杆子,说了句:“你也辛苦了。”
接着走,踩着影子,踩着一地摇摇晃晃的孤独。
直到她走近了出租屋,发现那个人还站在原地没有走。
周笙笙疑惑地抬眼望去,模糊的视线里,那个身影逐渐清晰起来。
高且瘦,笔直的身姿,挺拔的背影。
男人站在那里像是一棵树,一动不动地伫立着。
心跳倏地一滞。
周笙笙停下了脚步,怔怔地看着那个身影。
不,不可能……
怎么可能是他?
与此同时,穿着衬衣西裤的男人也抬眸朝她看了过来。
周笙笙浑身一个激灵,陡然间明白过来自己此时该做什么。
继续走。
面色如常,仿佛什么事qíng都没发生。
目不斜视地经过他,然后经过出租屋,好像那里并非她的住处。
这张脸不是她要用来面对他的那一张。
她不可以露出破绽。
周笙笙攥紧了手,勉力维持镇定,仿佛一个路人般朝他走近,走近,直到擦身而过。
她知道这张脸是不会被认出来的。
心跳很快。
步伐很稳。
从他面前经过时,她几乎踩到了他长长的影子。
迈过一步。
看不见他的侧影了。
她微微张开双唇,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可是那口气只出了一半。
下一秒,谁的手划破寂静夜空,准确无误地捉住了她。
女人纤细的手腕被那只大手牢牢地握在其中,仿佛泥和水相遇,陡然间融为一体,再也挣脱不开。
周笙笙的心脏在这一瞬间仿佛被人攫住,被他牢牢握住的似乎不是手腕,而是别的地方。
她忘记了回头。
忘记了呼吸。
甚至忘记了思考。
她只是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维持着先前的姿势,仿佛被美杜莎看了一眼,瞬间化身为一尊雕像。
在这悠长破败的小巷里,四周隐隐传来谁家炒菜的声音,锅碗瓢盆相碰时发出清脆的声响,油烟也让空气变得浑浊不堪。谁家的一对男女在吵架,尖锐的咒骂声里忽然想起孩童哇哇大哭的捂住哭喊。有人在打麻将,那窸窸窣窣的麻将声也加入了这热闹的夜。
却也是在这样喧哗嘈杂的小巷里,那个男人牢牢握住她的手,一字一顿叫出她的名字:“周笙笙。”
那低沉的声音仿佛撞击在玉盘上的圆润珍珠,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三个字,同样撞击在周笙笙心底。
她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月亮暗了,空气静了,油烟味消失炒菜声没了吵架声哭声打麻将声悉数静灭。
宇宙洪荒都在此刻停止。
唯有他的声音,再清晰不过响彻耳畔,如雷贯耳。
第75章 许愿jīng灵
不,不应该是这个时候。
她还未曾变成最漂亮的状态,他也还未知悉她变脸的秘密。
可是为什么偏偏在这一刻,他看着她陌生的面孔,如此笃定地抓住了她的手,叫出周笙笙三个字?
周笙笙错愕地站在那里,回头望去。
在他身后是那条悠长寂静的深巷,夜空中明月高悬,静静地俯视着她与他的僵持。
陆嘉川一动不动凝视着她,黑漆漆的眼眸里有汹涌的làngcháo,它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几乎将她吞没。
他始终没有松开手。
“你,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她压低了声音,颤声问他。
陆嘉川眉头一皱:“感冒了?”
“什么?”她摸不着头脑。
“声音怎么变这样了?”他看着那张全然陌生的脸,“难道脸变了,声音也会跟着改变?”
“……”
周笙笙彻底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了。
他果然知道她的秘密了。
她慌得像是面临洪水突发的蝼蚁,看着他说不出一个字来,逃也没用,却又不知僵在原地又该以什么样的面目面对他。
最后好不容易张了张嘴,却只说出一个字,就被打断。
“你——”
“这张脸不好看。”陆嘉川说,“还不如上一张。”
就好像怕她没听明白似的,他还补充了一句:“我说的是薛青青那张。”
“……”
好的,周笙笙彻底闭上了嘴。
他果然知道了。
可他是怎么知道的?
连出租屋都找来了。
是气得根本没法忍了,当场就要来算账了吗?
都怪她,越想变漂亮,越是变不漂亮。原本想着人类都是视觉动物,她要是像个仙女似的出现在他面前,他大概要骂也骂不出口吧?
可是现在他都说了,这还不如薛青青那张脸……
沮丧,懊恼,忐忑,慌张,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周笙笙慢慢地垂下头,看着两人的影子,只说出一句:“你都知道了……”
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她连猜都不敢猜。
如今人方为刀俎,我为鱼ròu——她还记得这一句古文,是她高中辍学前学的最后一课。
今夜的完美写照不过如此。
可那个人,不顾她的失魂落魄,反倒双手往裤兜里一放,姿态闲适:“脸是变了,好在其他的还没变。”
她一顿,怔怔地抬头看他。
月色下,陆嘉川好整以暇站在那,目光紧锁在她眼底:“胸还是挺大的,腰还是那么细,个子虽然矮,还好三分之二都是腿这一点没有变。”
“……”
她未能说出只言片语来,而他却还在继续。
“明明一把年纪了,走路的时候还像个小女生一样喜欢蹦蹦跳跳;喜欢搭讪喜欢和陌生人jiāo谈,就算面对的是根电线杆子也不放过唠叨的机会;自以为是演技很好,以为目不斜视擦肩而过我就不会认得你;明明没见过你用香水,可是身上总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橘子气味,知道的会说你老用一个牌子的洗衣粉,不知道的以为你天天在老家种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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