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不能说“我很害怕”吧?
在云南与西藏集训时,老觉得自己不怕苦不怕累,也不怕死。如今到了南疆,走在不那么太平的大街小巷,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勇敢无畏。
会一惊一乍,会头皮抓紧,会双手颤栗,会心脏猛跳。
实在不像个训练有素、临危不惧的特种兵。
他有些怅然。
没有多少人敢站在死神面前竖中指。
但有的人会qiáng迫自己压下心中的恐惧,颤颤巍巍,却不退半步地与死神对视。
尹天自嘲地想,自己充其量是后者。
他不知道的是,在和平年代,后者已经足以被称之为脊梁。
第59章 我看着你
深夜,步兵战车的尖锐警笛声突兀地响起,几处平房顿时灯火通明,全副武装的反恐军人匆忙奔向所属小组的战车或吉普。梁正拍着选训队员的宿舍门,高声喊道:“1分钟之内,全员集合!”
宁城甩开门,拦住朝车队跑去的秦岳问:“教官,出什么事了?”
“有紧急任务。”秦岳眼中没了平日的柔和,“赶快行动起来,上车之后自然有人向你们jiāo待该做什么!”
4组赶到特战一队之时,买买提上尉持枪站在战车旁,厉声道:“上车!”
这是12月的第一周,令选训队员们期待又有些畏惧的实战任务终于到来。
尹天挺直腰背坐在墙椅上,身子有些僵硬,双手紧紧抓着自动步枪,手心渗出冰凉的汗。他目视前方,看似镇定,心脏却跳得极快,双唇下意识地用力抿着。高度绷紧的神经令他渐觉呼吸困难,肺部急切地渴望新鲜空气,却不敢大口呼吸。
生怕一猛力吸气,就在队友与老队员面前露怯。
他害怕伤亡,甚至不愿见到大片大片的鲜血,却不愿让任何人察觉到自己的胆怯。
连宁城也不行。
虽已是隆冬时节,南疆又比内地寒冷不少,战车车厢却因为封闭狭小而异常闷热,驶出不久更是漫出一股呛人的燃油味。尹天微微拧眉,本想捂住口鼻,抬眼一看坐得一动不动的老队员,心下一震,只得捏紧拳头,放低呼吸的频率,试图“屏蔽”那难忍的气味。
坐在侧对面的艾尔提却咳了起来,gān涩的咳嗽声在只有机械响动的车厢里格外明显。
买买提上尉走过去,轻轻拍着他的背,低声说了几句维语。尹天听不懂,只见艾尔提摇头摆手,也许正表达自己没事。
买买提上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看了看时间,用蹩脚的汉语道:“窝闷接到线报,一个接受土耳其资助的团伙一周后会在卡拉洪镇制造自杀式爆恐袭击,他闷的武器将在凌晨5点左右到达,含自制渣药与美制枪支。窝闷必须在4点之前赶刀,并在他闷进行jiāo易时,将他闷一汪打尽!”
上尉的音调滑稽,在场的汉族军人却无一人觉得好笑。尹天舔了舔嘴唇,才发觉下唇被自己咬得隐隐发痛。
宁城喊了声“报告”,言简意赅地问道:“我们的具体任务是?”
“你闷和窝闷的新兵一样,是第一次执行实战人务。”买买提上尉双手放在膝盖上,幽蓝的眸子在微皱着的眉峰下显得更加深邃,“所以卜会参与突击。窝会亲自带你闷守住外围。如果前线突击队员行动顺利,成功制服恐怖分子,这次任务对你闷来说就算一次近距离实战观摩。如果卜能……”
上尉顿了顿,浓眉皱得更深,“那就意味着大量伤亡,也意味着窝闷外围行动组成了执行人务的核心力量。”
尹天倒吸一口凉气,电影里才见过的血腥场面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盘旋。
宁城又问:“到时候我们应该怎么做?”
上尉看着他,嘴角倏然扬起,“到时候你自然知道怎么做。但窝要qiáng调的是,能活捉就不要击毙,能制服就不要开枪。窝闷不知道追缉的bào恐分子是一组还是多组,一旦窝闷开枪,就可能让其余追缉小组陷入险境。”
宁城眼神一凝,喉结滚了滚,片刻后深呼吸一口,轻声道:“我明白了。”
尹天却将步枪拽得更紧,脑子里乱七八糟,不懂宁城那句“我明白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20分钟后,步兵战车停了下来。
买买提上尉打开车门前嘱咐道:“按战术队列行动!”
车门悄然开启,一名老兵火速下车,蹲在战车旁警惕地透过狙击步枪的微光瞄准具扫描着周围。
买买提上尉也跳下车,打出搜索前进的手势,宁城与郭战跟在他后面,据枪闯入黑暗。
尹天与周小吉在队伍中间,艾尔提与另一名老兵在队尾警戒。
队伍悄无声息地在浓重的夜色中快速前进,唯一的响动来自比人还高的荒糙。
这声音并不突兀,好似夜风拂过,自然得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前方隐有光亮,买买提上尉示意停止前进。
尹天看着那一排排低矮破旧的房屋,心知那就是行动即将进行的地方。
队员们匍匐在荒糙里,目不转睛地盯着房屋。买买提上尉肩头的通讯器发出极轻的沙沙声,一个低沉的男音传来——“dòng九行动,dòng九行动!”
尹天紧张地盯着前方。夜视仪中,一队人影迅速潜入平房,3秒之后,通讯器的信号却忽然中断,沙沙声被令人不安的盲音取代。尹天屏住呼吸,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脏猛烈撞击在胸腔上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通讯器的信号又恢复了,一阵不稳定的沙沙声之后,忽然响起一声如同麦克风对准音箱的尖鸣,接着便是一阵慌乱的枪声与脚步声。
尹天无法想象平房里正发生什么,本能地回头望向宁城,余光却被猛然出现的光明整个淹没。
他的心脏重重一收,耳侧传来轰然炸响,一声连着一声,好似炸药正被挨个引爆。
大地震颤,连荒糙都似乎受到惊吓,在卷起的狂风中毫无章法地窜动。
通讯器的信号彻底断了。
宁城咬牙道:“首长!”
买买提上尉脸色惨白,额头上满是冷汗。尹天见他颤抖着关掉通讯器,张了张嘴,却没有吐出一个音调。
他的战友,他的jīng英突击队,也许已经在刚才的爆炸中全数葬身火海。
忽然,一双手紧紧按住尹天的肩膀。
艾尔提两眼通红,嘴唇轻颤,哑然道:“该,该我们上了!”
买买提上尉抹掉冷汗,将通讯器拨到另一个频道,眉间尽是yīn鸷,“dòng一dòng一,dòng六呼叫!”
一把中年男声传来,命令外围6组从东北方向追缉逃走的bào恐分子。
买买提上尉并未问及伤亡,单手指向火海右边的黑暗,低声道:“尖兵准备!”
这支外围小组的尖兵,正是宁城与郭战。
尹天心中大骇,愣生生地盯着宁城的背影,只觉咽喉被一只无形的利爪狠狠抓住。
周小吉推了推他,喊道:“天哥!”
他瞪大了眼,惊恐地看着准备行动的队友,终于想清楚宁城那句“我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队友倒下之时,便是我站起之时。
周小吉又推了推他,“天哥!首长在叫你!”
他这才回过神来,怔怔地望向买买提上尉。
上尉似乎并不奇怪他的反应,只将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尹天艾尔提江,跟上前方尖兵,提供火力掩护。但记住窝在车上的话,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要开枪!”
艾尔提一把拉住尹天的衣领,眼中尽是愤怒,低吼道:“走!”
尹天深深吸气,背上95式自动步枪与88式狙击步枪,头也不回地往前冲去。
爆炸发生之时,他的思维有片刻停顿,没顶的恐惧还未来得及袭来,便被上尉“尖兵出击”的命令压过。
当看到宁城义无反顾地站起身来时,那姗姗来迟的恐惧才如尖刺一般扎进他心里,令他顿失方寸,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而如今,当与艾尔提共同扑向未知的黑暗时,他又像被浇了一盆冰水,立时振作起来。那些极度压抑的恐惧也顺着水流一并消失,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跟上!掩护!
他似乎隐隐明白过来,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保护不了战友与搭档。
他一路狂奔,朝向宁城朝向郭战,发誓要用手中的狙击枪护他们周全。
他没有看到留在原地的买买提上尉打开通讯器,低声道:“dòng六已出击,请做好应战准杯,他闷都很紧张,注意别伤着他闷。”
逃脱的bào恐分子窜入光秃秃的戈壁丘陵,一时难觅踪迹。
南疆有大面积的光秃山林,巨石一般的山丘几无植被,山体因为风蚀与冰川活动形成一个个隐蔽的dòngxué,给犯罪分子提供了天然的藏身地。
宁城与郭战在狭窄的山沟里警惕地搜寻,彼此背对,突起的背囊时不时会碰撞在一起。
尹天与艾尔提已经在入山之前赶上他们。尹天爬上附近相对较高的山丘,匍匐在地架起狙击枪,艾尔提则拿着微光望远镜,一丝不苟地观察着周围的qíng形。
当宁城与郭战完成对几处dòngxué的搜索后,尹天和艾尔提也会跟随他们前往另外的山丘,始终将他们罩在火力范围之内,不留下任何空缺。
生死攸关之时,空气似乎也凝滞下来。
肩头的通讯器突然传出沙沙声时,尹天陡然一惊,瞳孔急剧收缩,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宁城正在呼叫他。
透过通讯器,宁城的声音比平时显得低沉沙哑。
“崽,你在哪儿?”
尹天鼻子一酸,眼眶顿时蒙上一层水气。
这时他才知道,其实宁城也在害怕。
这个猎鹰选训营最受瞩目的兵王方才虽然走得大义凛然,如今身陷危机四伏的丘陵却仍会害怕,会茫然,会无助。
即便他的身后是同样优秀的郭战。
尹天调整着呼吸,以尽量平静的语气道:“我看着你,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眼里。”
宁城顿了顿,似乎舒了一口气,轻声道:“注意安全。”
通讯器的沙沙声断了,尹天用力捂住它,就像捂住的是自己的胸口。
接连搜索数个dòngxué无果,宁城与郭战也许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这搜索就似玩俄罗斯转轮游戏,前几轮的空枪越多,下一轮你死我活的可能xing就越大。
敌暗我明,拿过通讯器的一刻,宁城就像抓住了一双救命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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