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也柔得不过分,只有温润和气,而绝无yīn柔媚态。
就如他整个人的气场一般,柔和而不耀眼。
就算是打抱不平,他眼中也似乎含着一抹淡然的笑意。
洛枫记得他叫小林子。
北风特种大队的人都这么喊,小林子来小林子去,偶尔还有人喊“大玉儿”。
洛枫与猎鹰的队员都以为他叫林玉,或是林什么玉。
女孩儿一般的名字,放在他身上竟然有种奇妙的美感。
但是在训练场上,小林子就成了最受瞩目的存在。
联训期间,洛枫几乎每天都会与他约战,胜负各半。
小林子最厉害的是she击,洛枫屡屡败在他手上,然后在格斗中挽回颜面。
小林子不喜欢别人叫他“大玉儿”,洛枫便时常向他使诈,比如趁他瞄准时大喊一声“嘿!大玉儿”。
他总是耐心地解释,一个“王”一个“玉”不念“玉”,那个字念“jue”,二声。
洛枫不依,照常跟着北风的人叫他“大玉儿”,企图惹他发火。
但他从来就没发过火,最“火大”的表qíng也不过无奈地撇下唇角。
可那唇角天生上扬,就算往下撇,也挤不出丝毫怒意。
联训结束时,“北林西枫”的称号已经在营里传开,洛枫抱了抱小林子,正儿八经地邀请他到西南来“公款旅游”。
小林子笑着应下,说一定来。
后来小林子真的来了,却不是到猎鹰“公款旅游”,而是和北风的jīng英行动小组一起,借道西南,潜入缅甸。
他再也没有回来,再也不能踏上故土。
洛枫不知道怎么就梦到了小林子。梦里的小林子还是旧时的模样,只是周遭被晕上了泛huáng老照片般的色调。
小林子温和地说:“洛枫,跟你说多少遍了,我不叫林玉,更不叫林黛玉,叫……”
洛枫听清了第二个字,“jue”,王和玉连在一起,珏,不是玉。
但他始终听不清头一个字。
难道不是林?
梁正提着保温瓶回来,里面是一盅jī汤。
洛枫胃口好,梁正带什么来他吃什么。每到饭点,护士就得跑来守着,生怕他吃得太多。
梁正收拾碗筷时,洛枫说:“我刚才梦到小林子了。”
梁正手一停,旋即“嗯”了一声。
“小林子,北风那个黛玉妹妹,你记得不?”
“记得。”梁正盖上保温瓶,“黛玉妹妹的名字还是我起的。”
“是啊……”洛枫半闭着眼,半晌才道:“一晃多少年了,重新为人的话,差不多已经是十多岁的小霸王了。”
“小林子怎么可能是小霸王?”梁正并不急着洗碗筷,坐下来道:“他应该是学霸。”
洛枫低眉直笑,“也对。咱们这样的兵痞下辈子才会变成小霸王。”
梁正没由来地接了句:“像尹天那样吗?”
洛枫愣了愣,反驳道:“不,我觉得宁城更像小霸王。”
此时,宁小霸王正在室内格斗场里,将队友全数撩在地上。
他是当之无愧的格斗最qiáng者,连郭战都无法撼动他在徒手搏击上的地位。
尹建锋走向场中,秦岳喊了句“首长”,中将充耳不闻,只道:“来,咱俩过过招。”
宁城并不怯场,更不退缩,两人左袭右挡连过十几招,看得早被放倒的尹天心惊ròu跳。
余兴似的较量点到为止,尹建锋拍了拍宁城的肩,眼中掠过他看不懂的光。
第二天是“一对一谈话”,尹天焦躁得在宿舍来回转圈,既害怕听到自己的名字,又想早死早超生。
周小吉端端正正坐在尹建锋面前,神色紧张,眼睛睁得圆圆的,喉结上下滚动。
尹建锋问得不多,大多数问题都像闲聊一样,最后道:“在战场上,如果有队友需要你拿命去救时,你会怎么办?”
周小吉捏着衣角思索,脸颊很快因为qíng绪激动而泛红。尹建锋并不催促,只是细细地看着他,品味他眉间酝酿着的心绪。
周小吉忽然抬起头,说出的话却听似与问题无关。
“去年我们去西藏集训。攀登海拔6000米的雪山时,天气突变,边防部队的前辈带领我们往山下撤退。”
“我是队里吊车尾的后进队员。因为担心我中途走丢,天……我的一位兄弟将绳索缠在我身上,另一端绑在他自己腰上。”
“我踩进了一处暗裂fèng,拉着他也跌落进去。我脑袋被撞了一下,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后来我们被救起来,他说裂fèng很浅,我们在雪里躺了一会儿,队友就把我们挖出来了。”
“我不相信。”
“他不让我看他受的伤,什么都瞒着我。我跟队友打听过,他们也什么都不说。”
“我知道裂fèng里的qíng况一定很糟糕,糟糕到一旦有丝毫闪失,我们就……”
“我欠他一条命。”
周小吉停了下来,定定地看着尹建锋,“我其实很害怕当特种兵,我放不下父母……”
“刚才您问的问题,我只能做出有限定条件的回答。”
“如果需要我用自己的生命去换‘他’的,我愿意以命抵命。”
周小吉回来叫了尹天,尹天出门时紧张得同手同脚。
尹建锋只问了他一个问题:“被迫入伍,现在想来是后悔还是庆幸?”
尹天哑然,目光向下撇着,耳朵有些泛红,眉头皱得死紧,拳头也攥了起来。
尹建锋说:“别耽误其他人的时间。”
尹天张了张嘴,声如蚊蝇。
“再说一遍。”
“……是庆幸。”
宁城最后接受谈话,一进去就是半个小时。
尹天越等越紧张,生怕尹建锋问出诸如“你和尹天是什么关系”之类的问题。
但宁城说,尹建锋全程都没提到他。
“那他问你什么?”
“也没什么特别的,家庭背景问得比较多,感觉像政审一样。”
尹天松了口气,拍着宁城的背道:“难怪,你是资产阶级富二代嘛!具体问了哪些问题?你怎么回答的?说来天哥给你分析分析,提前判断你会不会被刷下去!”
宁城“嘁”了一声,白他一眼,挑着眉说:“我被刷下去?那你岂不是会被打回原部队?”
尹天又拍了他一掌,“怎么说话的?”
宁城大爷似的坐在下铺,拍着肩道:“来给城爷捶捶。”
尹天一阵猛捏,“这下可以说了吧?”
宁城一边享受一边开口,“你爸就问了我父母知不知道我在特种部队,对我入伍有什么看法。”
“你咋回答的?”
“据实以答啊。”
“日!”尹天揪了他一下,“你告诉他你骗你爸妈?”
“这时候不应该撒谎。”宁城说,“我不是去填过慰问礼的登记表吗?他权限那么大,随便一查就知道我有没骗我家里人。”
尹天一想也对,又问:“还有啥问题?”
“还有就是查户口呗,问家里有哪些人,是gān嘛的……”宁城撑着下巴想了想,“我说到我大哥留学期间去世时,你爸表qíng有点奇怪。”
尹天皱眉思索,“为啥?怎么个奇怪法?”
“说不上来。”宁城耸耸肩,“也可能是我感觉有误。别担心了,城爷表现得非常出色,堪称最佳辩手!”
尹天推他一把,忽然问:“你哥叫啥?”
“我哥?”宁城偏过头,“你又不认识。”
尹天也闹不清自己怎么会想知道他哥的名字,但反正已经问出口,不如就此打听打听,“说出来又不会少块ròu!”
宁城倒不避讳,拉过他的手,在上面写了一个字,“宁珏,我哥叫宁珏,王字旁,右边一个玉。”
尹天心口没由来地一跳,似乎模模糊糊抓到了什么,却又没明白那究竟是什么。
宁珏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过,就连同音的名字也没有听过。
这天夜里又下了一场大雪,天光大亮时已是腊月廿八。
秦岳公布了入选jīng英中队的队员名单,20人中仅有3人落榜。
其中周小吉被调去六中队的信息技术岗位,而兵王宁城的名字却直接从猎鹰上划去。
秦岳走至尚未反应过来的宁城面前,以自己都觉得缺少气势的声音说,“回去收拾一下行李,接你返回原部队的车已经准备好了。”
宁城怔怔地抬眼,仿佛听到一个无比荒诞的笑话,“你……你说什么?”
秦岳呼出一口气,竟被他那颤抖的声音与茫然的眼神震住,半晌才道:“你没有通过猎鹰的考核,现在已经不是猎鹰的队员了。”
飞雪被平地而起的狂风卷成没有章法的雪团,被撕裂,被撞击,被高高卷上yīn云密布的天空,又被重重砸向毫无生气的大地。
同一时刻,来自猎鹰特种大队的慰问礼被送至宁城的老家。
人到中年却保养得极好的妇人微笑着拆开包裹,拾起放在最上方的信。
2秒后,笑容毫无征兆地凝固在她脸上。夹杂着悲伤的怒意就像西南山沟里的bào风雪,猛烈而疯狂地集聚在她眼中。
这一双眼,曾经流过太多的泪。
第68章 泛huáng旧事
宁城颤抖着捂住额头,手臂上浮出条条青筋。太阳xué传来从未有过的剧痛,大脑就像过载运转的榨汁机,在电流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响。
终于明白秦岳所言之事时,他眼中的迷茫陡然转为盛怒,微颤的手指紧捏成拳头,一股难以名状的寒流沿着脊椎侵袭而上,似乎将浑身的血液都冻成了黑色的坚冰。
秦岳被那凌厉的眼神盯得下意识后退半步。宁城眼中似有一团燃烧着的寒冰,火舌肆无忌惮地在周遭舔舐,带着灼人的刻骨寒意。
在场的队员被隔绝在这股寒意之外,哪怕是郭战也不敢踏入那一方禁地。
宁城脸上血色尽褪,连嘴唇都苍白惨然。他bī近一步,声音冷得就像从冰水中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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