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自己的宿舍裹上厚重的军大衣,又回到宁城宿舍,对忙着拖地擦桌椅的三人说:“要不咱们也去烧点儿吧。”
周小吉直起身子,眼眶顿时就红了。
他们在军人服务站买了几包纸钱与蜡烛,“铜钱”、“元宝”、“冥币”都有。服务站平时卖得最多的是方便面、火腿肠、烟,chūn节前却会进一批祭奠用品,并以半价卖给前来购买的队员们。
寄托哀思的“份子钱”,队员出一半,大队出一半。
郭战找了一处空旷的地方,宁城将香烛cha入泥土中。
烛光在黑夜里撑出一方摇曳的光明,四人脸上皆是肃穆,唯有眼眸深处流动着与火花无疑的光亮。
那些队员牺牲之时,他们尚是羽翼未丰的选训兵。如今却都已是猎鹰的正式队员,其中三人还接过了jīng英中队的臂章,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就会踏上前辈们征战过的地方。
可能千里凯旋,可能一去不回。
纸钱碰上烛火,一瞬间就成了黑色的焦尘。有冰凉的夜风平地而起,将焦尘chuī得纷纷扬扬,像黑色与灰色的大雪。
尹天鼻腔难受,眼睛也被辣出了泪水。宁城搂着他的肩膀,轻轻摁住他的头。
周小吉感qíng最是丰沛,一边往烛火里丢着纸,一边抹着眼泪嚎啕大哭。郭战几次想拉他起来,他都抽搐着摇头——直到将买来的纸钱全部烧完为止。
又是一阵冷风袭来,chuī灭烛光,卷起层层叠叠的焦尘,焦尘在风中摩擦出“沙沙”的细小声响,仿佛是逝去的前辈在轻声致谢。
宁城拉上尹天军大衣的毛领子,转身道:“回吧。”
往宿舍走的路上,周小吉抹掉满脸的鼻涕与泪,解释说按照他们老家的传统,烧纸钱就得大声哭,不然牺牲的队员根本不知道是给自己烧的,也不会来拿。
尹天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回去洗把脸,你看看你,满脸都是黑灰。”
宁城从衣兜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糙纸,胡乱往尹天脸上一抹,勾着唇角道:“你也差不多。”
郭战心领神会地带着周小吉先回去了,将秀恩爱的丢在簌簌寒风中。
尹天思索片刻终于还是提到了宁城的家人。宁城微微扬起头,清冷的月光落在他半闭着的眼中。他如释重负般地呼出一口气,旋即转过身来,从衣兜里抽出焐热的双手,一左一右贴在尹天脸颊上,眸光深沉却昭然。
尹天听他轻声说:“崽,我的家人是你。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腊月三十清晨,宿舍睡得一片死寂。周小吉却轻手轻脚地摸起来,以最小的动作最低的音量完成洗漱,而后悄悄开门,朝六中队的机房跑去。
尹天与郭战中午才起,去隔壁一看,宁城还在蒙头大睡,而周小吉已经不见了。
尹天把宁城揪起来问,宁城却顶着一头乱毛一问三不知。那睡得迷迷糊糊的表qíng甚是勾人,看得尹天一个没忍住,没脸没皮地往他身上一扑。
宁城却是要脸的,尤其是当着自家兄弟的面。于是连忙推尹天,活像撕黏在脸颊上的泡泡糖。
郭战站在一旁抄手看戏,似笑非笑,一脸“我就看看,我不说话”。
宁城眉头一皱,眼角跳了跳,试探着问:“你都知道了?”
郭战耸耸肩,指指泡泡糖尹天,又在自己嘴上画了个夸张的长方形,用嘴型道——大,嘴,巴。
宁城“啪”一声打在尹天后脑勺上,训道:“大嘴巴!”
尹天翻身跳了起来,想找郭战算账,郭战已经脚底抹油溜回宿舍,还快速锁上了门。
不过光天化日,又是大年三十,宁城和尹天不敢轻举妄动,只在被窝里接了个吻,就穿戴整齐,玉树临风地出门而去。
今年大营没有准备文艺活动,但是聚餐却是必不可少的。午饭后,新兵们自觉前去炊事班帮厨。周小吉不知在忙活啥,恁是捱到下午2点才出现在食堂。
正在洗洋芋的尹天一捧水泼过去,吼道:“gān什么去了?还有没有集体荣誉感?”
周小吉连忙抹掉一脸水,急吼吼地跑来,一边嗓“天哥我来了”,一边蹲在水盆边捞洋芋。
宁城和郭战在一旁杀jī——郭战负责杀,宁城负责助威。
宁城一副不沾阳chūn水的姿态,却偏偏围了个天蓝色的围裙,围裙上有一大串血点子,可见郭战也不是什么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角色。
周小吉飞快帮尹天洗完洋芋,两手一抹就往杀jī双人组跑去,一派大将风范地接过被郭战蹂躏得不行的jī,熟练地拧脖子拔毛,一气呵成,喘都不喘。
尹天抓起白生生的jī看了看,赞叹道:“嘿,一根毛都不剩!”
周小吉得意地拍了拍胸脯,“还有什么活儿?冲我来!”
炊事班的活儿,可多了去……
要揉面擀面,要拆菜洗菜,要剖鱼砍骨,要炖炒蒸烧。周小吉竟然样样都能gān,还gān得非常出色。
尹天不知从哪儿偷来一顶高耸耸的厨师帽,“嗖”一声罩在周小吉头上。周小吉正剖着鱼,专注手边,帽子老是往下掉。郭战在一旁切洋葱,泪眼汪汪地帮他扶帽子,他倒好,回头一看,惊得两个眼睛瞪得溜圆,“战哥!你哭啥?”
郭战本想说“我没哭”,方一出声却没出息地吸了吸鼻子。
宁城是偷懒偷得最肆无忌惮的。尹天好歹拿了盆小白菜装模作样,他却甩着空手,系着那条布满jī血的围裙四处转悠,还美其名曰“监工”。
尹天瞄着他那围裙,脑dòng像chūn雨后的花蘑菇,开得妖艳茁壮,还他妈全有毒。
花蘑菇1号:宁城浑身赤luǒ,只着一条萝莉版型的围裙,围裙的下摆遮不住腿间的某物。某物的前端粉嫩可爱,像一朵可食用的脆蘑菇。
花蘑菇2号:宁城换了一条正常版型的围裙,笑得宛如bào露狂,一把掀开围裙,握着青筋毕露的某物,yín笑道:“给你尝尝我的大蘑菇!”
“张嘴!”
尹天正在脑子里采毒蘑菇,下巴却忽然被人掰住,他猛一回神,脑dòng里的“给你尝尝我的大蘑菇”与宁城方才那声“张嘴”无fèng链接,惊得他差点当场一蹦三尺。
宁城夹着刚出炉的糯米ròu丸,嘴角抽搐地瞪着尹天。
尹天这才看清被送到眼前的不是“大蘑菇”,而是ròu丸。尴尬地嘿了一声,张嘴就接。宁城却偏偏不想给他了,筷子一伸一缩好几次,逗得他眼巴巴地吞起口水才作数。
糯米团子香黏可口,尹天囫囵吞下,只觉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
宁城却悠悠地补充道:“糯米里除了腊ròu还有蘑菇粒,不错吧?蘑菇粒是我剁的。”
尹天顿感被哽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看着宁城,默默吐槽道:敢于把自己的蘑菇剁成蘑菇粒的都他妈旷世英雄!
老子男票果然威武霸气!
可是男票,你把你的蘑菇剁成蘑菇粒之前有没考虑考虑老子的感受?
宁城又夹起一颗糯米ròu丸,放在嘴里陶醉得如同漫山遍野桃花盛开。
尹天看着他的高cháo脸,抓心挠肺地想:什么人啊!吃自己的蘑菇也能吃得如此真qíng实感!下次让你吃吃老子的好了!
另一边,周小吉已经由帮厨小弟荣升掌勺大厨,此时正仔仔细细地将片好的三线ròu码进黑黢黢的芽菜中。
尹天、宁城、郭战仨有钱人家的少爷将他团团围住,像三个护法金刚。
宁城虽从小锦衣玉食,但见着大鱼大ròu就两眼放光的本xing始终改不掉,馋馋地问:“小jī你会做烧白?”
“会呀!”周小吉码得认真,却也不忘自chuī自擂,“我还会红烧ròu、麻辣水煮鱼、水煮ròu片、爆炒腰花、粉蒸ròu、螺旋丸子汤……”
“打住!”尹天直觉口水都快从嘴角漫出来了,只得舔舔嘴唇,打岔道:“不如说说你不会的吧。”
“海鲜我全都不会。”周小吉回答得毫不犹豫,看上去好像根本没经过思考。
“嗯?”郭战想不大明白,“海鲜基本上都是清蒸,按理说比你刚才说的那些菜简单得多啊。”
宁城和尹天十分赞同地点点头。
宁城还说:“我会煮白灼虾和蒸大闸蟹,很简单。”
尹天鄙视道:“傻bī,大闸蟹是湖鲜!”
郭战揉着额角想,好一个狐仙……
周小吉直起身来,面前的10碗烧白已经码好,只等着放进高压锅高温焖煮。
他嘿嘿直笑,说:“但是海鲜对我们家来说太贵了,吃不上。”
仨少爷顿时像做了天大坏事的孩子,恨不得将刚才说的话一字不留吞下去。
但周小吉一点也不在意,指了指不远处的灶台,眼中盛着兴奋又期待的光芒,“不过今晚有很多海鲜啊!我要吃个够!”
尹天一把抱住周小吉,狠狠在他头上揉了揉。
周小吉好脾气地没挣开,只嘀咕道:“天哥……你浑身鱼腥味儿,好臭。”
忙碌了一下午,各种菜品渐渐出炉。腾腾的白气中,过年的喜庆终于稍稍冲淡了悲戚。大家围坐在好几个大圆桌上,送别被鲜血浸透的旧年,迎来一切未知的新年。
不少前辈喝醉了,三五成群趴在一起,有人眼角还有未gān的泪迹。
尹建锋并未出现,只通过秦岳向大家传达了新年问候。
尹天想,他一定是去成都与西部战区的头头儿们歌酒言欢去了。
往年chūn节,尹建锋几乎没有在除夕夜回过家,叔伯兄长也和他一个调xing,晾着家里人,只顾着与权贵花天酒地。
尹天轻哼一声,倒也不在意尹建锋去哪里鬼混。
宁城不爱喝酒,全副心思都放在吃上,此时撑得挪不动脚,可怜巴巴地躺在墙角,一副已经嗝屁的架势。
郭战却难得耍起贱来,端着一碟刚刚出炉的小点心摸到他身边,吃得吧唧作响。
尹天与周小吉也凑过去,人手一碟点心。
宁城不停咽着口水,尹天拍着他的背怂恿道:“你可以学学人家模特儿,手指伸喉咙里抠一抠,吐了继续吃。”
宁城嫌恶心,只好馋兮兮地嗅着点心的甜香,顺便手滑打翻了尹天的小碟子。
然而尹天根本不在乎,捡起地上的点心继续往嘴里塞,有理有据道:“老子在云南连泥巴里的蚯蚓都吃过,这点儿灰尘算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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