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枫这下算是彻底明白了。
宁城的妈闹自杀,宁城他姐实在没办法,只好通过手机上存着的电话联系周毛毛。这周毛毛也不知是对宁城他姐有点意思,还是不忍心拒绝异xing,恰巧家里还有个在西部战区总部任职的大校舅舅,便自诩英雄地当起传话筒。
这天,周毛毛趁着舅舅不在,借故溜进舅舅的办公室,在内网上查到一个猎鹰号码,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当即就打,哪想直接打到了猎鹰老大的办公室里。
洛枫将周毛毛安抚一番,挂断电话后几经思考,还是决定找宁城谈谈。
虽说知道那对夫妇对宁城亏欠太多,甚至将宁城看做家族的“所有物”而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但既然宁母已经闹到了自杀的份儿上,洛枫觉得理应让宁城知道。
如果剥夺宁城的所有知qíng权,那么他与尹建锋也与那对自私的夫妇无异了。
宁城已经是20岁的男人,虽尚不成熟,却有权决定如何面对家人。
尹天不知道宁城被叫走所为何事,还与郭战开玩笑说洛枫偏心,大队长之位传美不传帅,郭战则多了份心思,甚至猜测到了与宁城的家庭有关。
政委办公室向阳,午后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往宁城挺拔的身姿上一勾,便是一圈耀眼的金芒。
洛枫不做铺垫,直接告诉宁城——你母亲自杀未遂,希望你退伍回家。
宁城眉峰陡然一蹙,眼中少许的伤感与内疚很快被怒火蒸腾得一gān二净。他紧紧地抿着双唇,喉结上下滚动。迷彩已挽至手肘,以至于其下的小臂露出道道怒张的青筋。
心中有个声音正嘶声竭力地喊,你们怎么就不肯放过我?
过去的20年里,父母从未给过他像样的关爱。虽然钱财取之不竭,但家庭的温馨他不曾感受到一分一毫。
即便如此,在知道自己仅是兄长的“备胎”前,他仍旧怀着孝敬父母的心,甚至与宁和计划过怎么为父母养老。
然而真相令人唏嘘,叫人心寒。
愤怒至极之时,他只愿永远斩断与宁家的瓜葛,正大光明地步上梦寐以求的特种兵之路。
那一刻,他是释然的。
就算知道父母必定会多方阻拦,他也不愿再一次为别人而活。
但他没有想到,母亲竟然会以死相bī,用所谓的道德与伦理bī他就范。
在旁人的目光中,他的父母爱子心切,甚至是用生命在求他回头。
而他呢?
他却是个一意孤行,自私自利只顾自己的不孝子,放任曾经白发送黑发的父母不顾,偏生要去当什么特种兵。
以爱的名义执行的绑架,代代相传,经久不息。
谁若是不从,谁就是不孝、冷血、无qíng。
这样的人就算获得再大的成功,背后也会沦为千夫所指——看,那个人呐,连亲生父母的死活都不顾叻!
宁城肩膀开始轻微地颤栗,嘴唇被咬得泛白。
他的父母是jīng明的商人。这对商人不仅将jīng明用在事业上,还处心积虑地施在一双儿女身上。
讽刺的是,若非如此,他与宁和甚至都没有机会降生,没有机会睁眼看看这个五光十色的世界。
没有机会遇到尹天。
所谓的自杀,映在旁人眼中自有万般解释。放在宁城心中却有且只有一个——又一次jīng妙的算计。
算计自己的儿子,宁母似乎已经炉火纯青。
宁城努力地调整呼吸,尽力不让翻涌的qíng绪浮现在脸上。但怒火仿佛正吞噬着他的筋ròu骨髓,烧得他的神qíng分外可怖。
他终是涉世未深的年轻人,一双眼睛纵然深邃,却gān净得难以关住滔天的愤懑与失落。他有些不知所措,恨化作锋利的双刃剑,刺向父母之时,自己也被伤得体无完肤。
洛枫一直凝视着他的眼睛,此时终于站起,绕至他身前,轻轻捂住他的眼皮,低声说:“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我说。以前我就告诉过你和尹天,特种部队的大队长最擅长徇私舞弊护犊子,政委也一样。”
宁城深吸一口气,委屈突然像奔涌的山泉一般,洌洌穿过疯狂燃烧的怒火,被蒸腾掉一半,亦浇灭掉半壁怒火。
鼻子发酸,眼眶也灼热得难受。
他惯于用愤怒压抑委屈,只因委屈突显软弱,而愤怒宣示qiáng硬。他在潜意识里告诉自己切不可露怯,却不知站在他面前的人足以让他依靠。
洛枫温和地抱住他的头,像哄孩子一般道:“委屈了就哭嘛,哭完告诉我你的打算。我保证帮你处理好,也不告诉尹天你在我这儿哭鼻子。”
热流打湿了眼眶,宁城往脸上一抹,触到一片温湿。
洛枫拿过桌上的抽纸,转向另一边,既不看他匆忙擦拭眼泪,也不催促他表态。
许久,宁城低声唤:“队长。”
洛枫这才回过头,微笑道:“嗯?”
宁城又停顿了片刻,终于开口道:“我想回去看看她。”
洛枫上眼皮抬了抬,又很快遮住那一抹惊色,“然后呢?”
“亲口告诉她,他们……”宁城攥着拳头,胸口起伏的频率明显加快,“我有自己想走的路,请不要再bī我。”
“就算用xing命相bī,我也不会回头。”
洛枫食指与中指抵在唇边,看向宁城的目光多了一份深沉。
宁城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队长,我一定要去见他们,亲自说清楚。”
洛枫展眉而笑,点头道:“行。”
他知道宁城不会妥协,但以为宁城会选择逃避。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站在自杀未遂的父母面前,丢下堪堪狠话。
也许将来有很多不明真相的人会斥责宁城的无qíng,甚至有知道内qíng的人想不通他为何不能忍一忍。
然而孰是孰非,心疼宁城的人自会了然。
无qíng并非冷血恶毒,不能忍皆因忍无可忍。
宁城不幸生在如此畸形的家庭,却幸而成长得正直磊落,幸而有一帮疼他护他的前辈兄弟。
幸而有一个人自打进入他的生命,就如一块黏xing十足的牛皮糖,打打闹闹,却终是不离不弃。
宁城从政委办公室方一回来,就被那人迎面扔来一条臭汗毛巾。
尹天贱兮兮地挤眉弄眼,围着他转了一圈,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中指和食指还挤着凑着往股fèng里摸,胡乱瞎说道:“是不是跟洛枫卖屁眼求上位去了?妈的!为了大队长之位竟然出卖屁股!”
郭战在一旁听得连翻白眼。
宁城心脏本像秤砣一样沉沉地垂着,被尹天这没理没据地一嘲,反倒轻松不少,就着方才的怒气甩去一白眼,冷声道:“我和洛枫有屁眼jiāo易又怎样?小样儿,你他妈管得着?”
郭战捂着额头想,得,又演上了。你俩演技如此厉害,gān嘛不去混个文艺兵当当,没事还可以赶去chūn晚露一把脸,何苦在这儿跟我抢大队长的铁王座?
想完又一拍脑门——心声这东西吧,哪能随便吐露啊!
尹天最爱和宁城飙戏,一见宁城接得顺,一时得意,立马面露鄙夷之色,“啧”了半天,鼻孔鼓得老大,哼哼唧唧道:“嘿,不是我说,你们这些屁眼子啊,jiāo易屁眼时能不能看看场合?训练还要不要搞?毒贩还要不要逮?啊?光天化日,日还他妈没落到地平线上去日地球呢,你俩倒日起火来了……”
宁城在他后脑上糊了一巴掌,“尽瞎几把说。”
尹天抖完机灵,将学究气一收,一把勾住宁城的脖子,乐呵呵地说:“洛枫找你gān啥?”
宁城眼神略黯,轻轻呼出一口气,“我妈自杀未遂。”
他说“妈”时语气极不自然,像小孩子面对突然出现的继母,方一启齿,就感到阵阵寒意。
尹天一愣,下意识地抓着他的小臂,神色紧张地问:“你……你要回去?”
宁城眼角向上勾起,揪了揪尹天的脸颊,“我要去告诉她,不管她做什么,我都不会离开这里。”
尹天眼前一晃,这才感到背脊已然冒出层层冷汗。他舔了舔嘴角,又问:“什么时候走?”
“他们就在成都,我和洛枫明天就去。”宁城舒了口气,无奈道:“早点解决,早些放下。”
尹天忽然道:“我也要去。”
宁城眉梢往上一挑,“你去gān嘛?”
“给你当保镖,省得你寡不敌众。”
宁城笑起来,在他鼻梁上刮了刮,“那你自己去跟洛枫请假。”
次日,洛枫亲自开车,看到跟在宁城后面的尹天,竟然露出意料之中的笑,“请假可以,回来后都给我补上。”
宁城的母亲住在西南最好的华西医院,宁展卿与宁和都守在病房里。宁城推门而入时,与宁和目光相触,顿时心下一片了然。
在这个已经撕裂的家中,他的姐姐始终与他站在一起。
宁母一见到他就涕泪纵横,哭着闹着求他退伍。宁展卿不言不语在一旁站着,冷冷地看着一同进来的洛枫和尹天。
宁城站在chuáng前,望着丑态毕露的母亲,微张开嘴,却半晌未说出话。
尹天见他指尖正轻轻颤抖,明白就算做了再多的心理建设,当真面对曾经自杀过的母亲时,那些想好的台词已尽数化为利刺,生生梗在咽喉,叫人痛苦至极。
尹天走了过去,牵住宁城的指尖。
那一刻,他直觉宁展卿愤怒而难以置信的目光像冷箭一般刺来,箭箭正中他的后心。
但他不觉疼痛。
因为所有的心痛,都早已给了宁城。
宁城指尖的颤意逐渐平复。片刻,他倏然开口,声音有些许沙哑。
压抑,却又带着几分舒朗的释然。
“放过我,我不再是你们的工具。”
“我有我的人生,你们qiáng求不来。”
“我不会回去,刀架在我脖子上也不会。”
“当然,刀架在你脖子上……也不会!”
说完,他并未决然转身。那是落荒而逃者的戏码,但他不是。
他定定地站在原地,用力攥紧尹天的手,看着生他,却只将他当做家族所有物的母亲,又缓缓转向惊愕得睚眦yù裂的父亲,郑重道:“保重。”
回头之时,宁和忽然抱住他,泪水滑落在他肩窝。他听她轻声道:“放心走你的路,家里jiāo给我。”
宁城深吸一口气,朝父母深深鞠下一躬,这才转身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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