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井几十米远的地方拉着警戒线,警戒线外聚集了好多人,大多是女人、老人和孩子,一个一个,泪痕满面,脸上被山风chuī得红红黑黑。适才,已经有一具遇难矿工的遗体被发掘出来了,但是被包裹得很严密的直接抬上了一辆车运走,还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但是,那种一直弥漫在所有等候家属中的悲怆却已经再也不受控制,开始是一两个女人低声的呜咽,到了后来,几乎所有人都哭了起来。
这是连乐乐第一次觉得,她与死亡如此之近,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推移,huáng金救援时间在一点点的缩短,他们和家属一样,死死盯着井口,祈祷有奇迹出现。
日落的时候,还是在适才的办公室,当地政府发布了第一次消息,矿难是矿井内局部瓦斯爆炸引起的,当时井下有矿工96人,三人当时在井口,及时脱困只受轻伤,而目前已发现五具遇难矿工遗体,生命探测显示,井下仍有生命迹象,救援在有序进行当中。
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发回稿件后,连乐乐和摄影记者又一起来到距离井口最近的地方守候,这时矿场已经准备了晚饭,但是没有家属愿意离开这里去吃饭,所以有人挑着篮子,把一份一份的盒饭送到家属手里。菜和连乐乐他们吃的一样,很丰盛,有鱼有ròu还有冬天山里很少见的翠绿的蔬菜。老人们几乎没有动那些盒饭,连看也没看一眼的就放在了身边,只有年轻的女人们打开盒饭,喂身边等候了整天的孩子吃,于是连乐乐听到很稚嫩的童音说着,妈妈,这个ròu真好吃。
连乐乐的目光,一直在这些人中来来回回,从下午开始,她就注意到了一个大娘,大娘肩头挎着个篮子,独自坐在人群外,嘴里念叨着什么,她忍不住凑过去,大娘的乡音很浓重,反反复复的叫着一个模糊不清的名字。
“她在叫她的孩子,”看连乐乐蹲在大娘身边,一个陪着大娘的中年女人抹了抹眼泪说,“俺们两家是邻居,我的男人和她儿子都在这个矿上,这都是作孽呀,张婶儿二十多岁就守寡,一个人拉扯大了他张大哥,因为家里困难,张大哥说了个媳妇,没过几年就带着孩子跟人跑了,这次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张婶还有啥盼头。”
连乐乐低下头,看着张婶提的篮子,上面盖的布被风chuī开了一角,露出白白的一团,细看,是馒头,中年女人说,这馒头是张婶给儿子蒸的,本来是给儿子送来当早饭的,没想到几十里山路赶来,听到的就是矿难的消息。
连乐乐只觉得眼睛酸痛,仓促的起身,胸口好像堵了很多东西,积郁在那里,急需一个出口。夜渐渐的深了,媒体记者们简单的研究了一下,决定分成两个组,一组继续守在井口处,一组去矿场提供的临时住所休息,这是一场持久战,得保存体力应付可能发生的一切状况。
连乐乐和很多女记者一起留守上半夜,肩头多了一台沉重的相机,石头一样的压着她。她很想和一个人说点什么,几句话也好,可是看看时间,连爸爸和连妈妈一定已经睡下了,手指没什么意识的在手机键子上来回移动,最后停在了写着韩涛名字的一串号码前。
第十一章 讨厌打针行不行
在打还是不打之间犹豫了片刻,连乐乐还是按下了拨号键,她有点庆幸那天还是把纸条上的号码存在了手机里,这会至少还能有个人可以听听她说话。
韩涛的彩铃很有趣,一个童声一本正经的念着,“有一只翠鸟,住在僻静,僻静,僻静,僻静,僻静,僻静的翠树林里……”山里的风声大,连乐乐要很用力的把耳朵贴在手机上,才能听清里面的声音,韩涛许久都没有接电话,于是她重拨了一次,专为了听这个彩铃,心里也不是不失落,但是失落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觉得他不接电话也好,反正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话。
上半夜井口都没什么动静,只每隔一段时间,井下参与抢救的工作人员会上来,然后休息片刻,由另一班人继续下井工作,但是暂时没有新的qíng况。凌晨两点多,连乐乐他们也开始换岗了,临时的住处除了能挡住呼呼的北风之外,简陋到可以,一间建成长长一条的屋子里是一铺通炕,炕中间挂了布帘子,一边睡男,一边睡女。
“我的娘呀,睡觉的条件也太好了。”崔英子一路走在最前面,此时对着大炕目瞪口呆,连乐乐和其他几个女记者的表qíng也好不到哪里去,基本上是全都绿了。
“我有点后悔了,要是早知道他们矿上就这住宿标准,咱们不如去镇里住了。”市电视台新闻频道的女记者小小的叹息了一声,赶紧走到了距离男铺这边最远的一个位置上,想坐下,想想又抬手抖了抖被子,“也不知道有没有跳蚤。”
“冬天,应该没有吧,夏天保不准。”崔英子把背包放在一边,也去帮着抖被子,连乐乐哀叹,她最怕睡火炕了,小时候去农村亲戚家串门,住一夜还挺新鲜,再睡一夜,早晨都起不来,觉得腰都直到僵硬了。何况男铺这边还睡着几个人,都是各单位的司机,他们不用去井口守望,这会睡得呼噜声此起彼伏。连乐乐想,醒着的时候都觉得吵,要是能睡着才奇怪。
可是,还真的睡着了,抖过被子后,黑灯瞎火的也找不到水洗脸,几个女人都决定和衣而卧,身上有羽绒服穿着,有股味道的被子就只盖到膝盖。火炕比连乐乐记忆中的还要硬,她觉得自己绝对是躺下容易起来难,身上穿得太厚了,胳膊腿都不好回弯,很像熊,而且几乎躺下的同时,人的意识就不清醒了,一觉醒来,天还是黑乎乎的,人居然还保持着躺下时的姿势,动也没动。
手机在包里振动,睡觉前连乐乐也没忘记把包紧紧的抱在怀里,这会睡得晕头转向的,差点从炕上蹦起来,一心只以为又有了新发现,结果赶紧把手探进去,摸出来的时候,一看原来已经五点多了,来电显示的名字是韩涛。
“喂,”连乐乐很轻很轻的喂了一声,试图起来,挣扎得不成功。
“乐乐?”韩涛的声音似乎不太确定,没听见电话里的人反驳,于是他说,“你还在睡,我吵醒你了?”
“有什么事?”连乐乐再挣扎,总算爬起来了,飞快的穿鞋下炕,尽量小心的开门站到了外面,才稍稍放开了点音量。
“昨天晚上有点紧急状况,我临时加了一台手术,折腾到凌晨,回来看到未接电话,想着就可能是你。”韩涛笑了,声音很好听,没什么疲惫感,比连乐乐jīng神多的样子,不像忙碌了半夜的人,“当时就想打回给你,但是也怕你睡了会吵醒你。”
“现在才五点钟,你要是七点之后打,比较不会吵醒我。”连乐乐觉得心里头有些暖暖的,自己也说不出来这感觉从什么地方来,总之就是,心头暖暖的,北风chuī在脸上,也不像刀扎了。
“等不了了,怕你有什么事,我还没敢睡觉呢,怕睡过了时间。”韩涛说,“本来我还在想,你多久才会给我打个电话,然后这几天都埋怨自己出差走得太急,也没去物业查查你的号码,要不也不用这么傻等着,你说,这种心qíng你能体会吗?”
“不能,”连乐乐实话实说,她还没有对一个除了父母之外的人牵肠挂肚的感觉。
“那看来我还得很努力呀。”韩涛闷闷的说,“你在什么地方,我怎么听着到处都是呼呼的风声呢?”
“你听得没错,是风声,我在山上呢。”连乐乐终于想起来,她给韩涛打电话的目的了,“发生了一起矿难,我在现场,山里的夜黑得可真纯粹,但是我也没看到星星。”
“……山上?吃住还习惯吗?”韩涛似乎愣了一下,“我这几天就一直在手术台上,jiāo流学习累死人都不偿命,我都没看新闻,qíng况很严重吗?你得在那里呆几天?”
“不知道呢,有huáng金救援时间,估计时间一过,我们就回来了。”连乐乐说,“我还是第一次采访这样的新闻,现场真是……惨不忍睹。”
“大自然面前,人本来就是渺小的,”韩涛说,“看到那些家属,人的心里肯定难受,他们但凡有别的能力,也不会把亲人送去矿场,现在出了事,等于一家人都没有指望了,我都能想象到。不过你也别太拼命了,自己注意身体,还有心理调适,山上冷吧?”
“嗯,挺冷的,你不说我还没觉得。”连乐乐打了个冷战,觉得脸上的皮肤好像都冻硬了,风飕飕的透过羽绒服直灌进来,大腿、肚子,有感觉的地方,好像都浸在冰水里一样,到底忍不住连打了两个喷嚏。
“着凉了,带药了吗?”韩涛声音提高了些,问她。
“带了,带了,外面太冷,我还得回去睡会,你也睡吧,88。”连乐乐吸了吸鼻子,她带药了才有鬼,谁能预料到会生病,不过韩涛离着远,听他的意思,好像还是在外面jiāo流学习呢,多说无益。
“那去睡吧。”韩涛相信了,没有再说什么,说了再见,连乐乐就快手快脚的挂断了电话。
天亮之后,连乐乐就开始觉得浑身酸痛,很酸很痛那种,早晨矿场准备了粥、馒头和小咸菜,吃的食不知味,偏偏崔英子凑过来,十足八卦的问她,“半夜里谁给你打的电话呀,还跑出去接,半天不回来,男朋友?”
“吵醒你了?”连乐乐没心思和她扯,面不改色的说,“以前采访过的一个外科医生,凌晨五点刚下手术台,说是完成了一例国内罕见的脑外科手术,问我能不能去采访一下,我当时都想损他两句了,有这样的吗,他不睡觉,别人就和他一样不睡觉了,好容易才忍住。”
“我也遇上过这样的采访对象,要不现在也不用专门换了双卡双待机的手机了,一个卡专门给这些采访对象打电话,白天八小时,随便骚扰,晚上关机,天下太平,不然他们想起来就打电话,从来不看时间,半夜把人吵醒了,发火他回头还得投诉你,不发火是真生气。”崔英子不疑有他,记者都有这个经历,因为手机必须全天二十四小时开机,接到骚扰电话也是常事,“不过你脸色可不好。”
“没睡好,有点冻着了。”连乐乐再吸了吸鼻子,放下了粥碗。
经过一夜的抢险,到了上午九点多,井下开始陆续的又往上抬人,这其中有生还者,县医院的救护车早等候在现场,伤者被迅速转运,连乐乐他们也赶紧奔赴县城,到了下午,她开始发烧,不过时间太赶,就买了盒感冒药吃下去,就又奔赴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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