栋天深深地望着憾生,又点了点头。
憾生一笑,又倒回头走上楼梯,靠近过来亲亲他的脸,问:“我晚上买点啤酒回来好不好?”
“……好。”
憾生在他唇上啄了一下,说:“我一定早点回来。”
当憾生在楼梯口的拐弯角再一次回头时,门已经合上了。憾生勾起了嘴角,取笑自己像初恋一样和qíng人黏黏糊糊,真是有点ròu麻。
可是他不知道,那扇门后面的人,已qiáng忍不下悲伤,泪如泉涌。
晚上到了丁汇县疗养院,杨母落着泪对憾生说医生还在争取许多抢救杨远的方案,但是希望都很渺茫。
憾生坐在杨远旁边,摸摸他的脸,问:“你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杨远动了动苍白的嘴唇,笑了笑,“看到你,就好了很多。”
憾生伏下来轻轻靠在他胸口上,握住他的手说:“杨远,你要有点信心,会好起来的。”
杨远苦笑,能不能好起来,他自己心里有数。
栋天在监狱里熬了一年多,他在疗养院里熬了一年多,栋天还能恢复自由,可是他从来没有指望自己能恢复健康。
憾生坐在他身边,聊起往事都是无尽悲凉。憾生发现自己一直沉浸于往事无法自拔,杨远对他来说就是整个童年和少年的幸福,他怎么也不能承认自己失去了,所以他想拼命地找回过去,想从始至终地和一个人相爱,结果失去更多。
他爱杨远,其实只是习惯,参杂的不仅仅是爱qíng,甚至有了那么一些亲qíng。
杨远察觉到他心不在焉,问道:“憾生,你有什么心事吗?”
憾生摇摇头,说:“没有。”其实却是忧心忡忡:自从栋天出狱后自己已经将能想到的谎言都编尽了,下一次来看杨远,要找什么理由呢?如实和栋天说,栋天应该不会计较吧?算了,今晚回去就坦白好了,再这样瞒下去也要露马脚的。
杨顺进来了,说:“憾生,你来了啊。”
憾生应了声:“嗯。”
杨顺问:“带huáng瓜鱼了吗?”
“啊?”
“你上回带的huáng瓜鱼杨远还吃了些,我不是叫你再带点来吗?”
憾生望住她,“你,没有叫我带呀。”
杨顺耐心地解释:“我昨天给你挂电话,你有个朋友接了电话说会转告你的啊。”
憾生怔住了,笑容僵在脸上。
他想起早上栋天拉住他,请求他早点回来。
杨远突然紧张地用尽力气握紧憾生的手,几乎用乞求的目光望着他。
杨顺觉得气氛十分僵硬,慌张地说:“怎么了?他没转告你就算了,你下次带也行。”
憾生陡地立起来,魂不守舍地对杨远说:“我要回去了。”
杨远不放手,想要抓牢他最后的jīng神寄托。
憾生低下头不敢看他,颤声说:“杨远,我,一直都和林栋天在一起,对不起,我不想失去他。”
杨远猛然觉得自己周身遍体崩紧的神经都松了,他苦心支撑的气息终于能毫无留恋地淡了,他释然地笑了笑,松开手说:“你去吧,不要再来了。”
望着憾生转身离开病房后,杨远的眼泪再也停不住了。
杨远想起了多年前自己收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后,憾生在昏暗的楼梯口搂住他哭着问了一连串:“你一定会回来的,是不是?你不会喜欢别人的,是不是?你答应念完书就回来和我过一辈子的,你不会反悔,是不是?”
“杨远,你要记住,我所有的希望都是你,你一定回来,一定回来……”
原本只属于自己的人,却被自己一步一步推到了别人那里,能怪谁呢?
只能怪自己当年被繁华缤纷的世界迷惑了双眼,忘了厮守一生的诺言;怪自己懦弱自私,没有勇气承受压力放手去爱;怪命运的重重阻碍,自己明明后悔了看开了,却不再有机会了。
罢了,命都不长了,还想奢求什么呢?
不要再阻挡他追求幸福的步伐了,自己捆了他一辈子,应该松手了。
第60章
憾生心急火燎地赶回家,气喘吁吁地问念宣:“栋天呢?”
念宣惶恐地望着他说:“咦,栋天哥哥说他和你说过了呀……”
“他和我说过什么?”
“他说他有个朋友介绍他到北京去打工……”
憾生觉得自己的嘴唇在拼命发抖,他冲念宣大吼:“你gān嘛不叫他等我回来?”
念宣被他吓哭了,哆嗦着说:“我,我和他说了啊,可是他吃完晚饭后说要搭七点多的火车,而且他说他和你说过了嘛……”
憾生打开电视柜的抽屉,栋天的证件和所有资料都不见了,只剩一张存折。
念宣结结巴巴地说:“小叔叔,你,你怎么了?栋天哥哥到了那里一定会挂电话和我们联系,你别急呀。”
憾生的手指触及到那张存折,眼泪顿时倾泻出来,他什么都听不进去,跑下楼去打了个的士赶到火车站。
火车站门口的滚动式火车时刻表不停地显示出红字:七点零五分有一趟车去深圳,七点二十四分有一趟车去上海,七点四十五分有一趟车去昆明……
可是,一整晚都没有车去北京。
憾生合了合眼,所有刚刚构建起来的幸福轰然坍塌了。
“憾生,你没有必要觉得欠我什么……”
憾生明白了,那个傻瓜居然以为自己是亏欠他才和他在一起的,他居然还想成全自己和杨远,他到了这一步居然还不想让自己为难。
为什么自己没有早一点留意到?
憾生无助地坐在火车站门口,蜷起身子,将脸埋到臂下痛哭失声。
他能想得到栋天是抱着怎样的心qíng离开的,一定是伤透了心,流尽了泪,没有信心再爱下去了。
这次像当年得知尉浩阳的死讯一样,任凭他如何痛心,如何绝望,如何后悔,都不能再抓牢他的幸福了。
那个他寄托着所有希望的人走了,一无所有地离开了这个城市,流làng到别的地方,他们一生一世都不会再相见了。
你知不知道,我路过窗帘店的时候,常常驻足发愣,我在想,我们以后的房子要挂什么颜色的窗帘?颜色太浅冬天会显冷,太深夏天会很闷……
还是等你出来了,再问问你吧……
算了,问也是白问,你一定会说:你喜欢什么颜色就挂什么颜色吧。
憾生没有再去派送牛奶,没有再去超市上班,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他呆在小阁楼里望着那张存折泪流不止,心丧若死。
那原本是他的念想,栋天坐牢的时候,他想到今后能和栋天省吃俭用一起还贷,想到能和栋天清贫简单地过一辈子,他就不自觉地笑了笑;想到栋天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哀求他,想到栋天在监狱里消瘦了憔悴了,他红了眼眶;想到栋天很快就要出来了,他的等待要到头了,他的心有地方停泊了,他又笑了笑……
可是,一切都凭空消失了,那原本苦尽甘来的喜悦,如今想起来越发让人万念俱灰。
一天深夜的时候,有个人到了丁汇县疗养院,他摸了摸躺在chuáng上的人合着的眼睛,默默无语。
杨顺轻声对他说:“自从你那天走了后,他就一直昏迷着没有醒过来……”
他伏下来靠在杨远胸口上,听着对方微弱的心跳,一边回忆,一边沉睡……
他已经有许多天没有睡着了。
这一生有过多少多少的期望,有过多少多少的幸福?
如果可以,不想拥有过那些期望和幸福,因为期望过后的失望更加深刻,幸福过后留下的痛苦更加绵长。
第61章
秦贺为他的新贸易公司剪彩的时候,他的秘书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立时丢下了所有嘉宾和记者,快步走到会客室去,念宣正局促不安地立在房里,一看到他,通红的眼眶里又涌出了泪水。
秦贺听着她带着哭腔含糊不清地说了几句,缓了许久才喘过气来。
镂刻在灵魂深处的记忆,有一个穿着白色高中校服的少年,那样的青涩腼腆。
秦贺后来常想:其实从那一刻开始,自己的命运就被钉死了。
不要不相信命。
苦了终生。
这句话,不是给他秦贺一个人的。
他打开病房的门时,靠在chuáng上的人望了他一眼,目光里尽是空dòng和茫然。他走过去,摸了摸对方苍白的脸孔,然后,将这个把他害苦一辈子的人,抱在了怀里。
只有痴心不改的人,才会一再心甘qíng愿地把自己伤得体无完肤。
松散的长发有条不紊地聚拢在一起,鬓边的碎发也能听话地伏贴在手指下,编了这么多年,不是憾生还记得编法,而是他的手指已经养成了习惯,再也戒不掉忘不了的习惯。
念宣说:“小叔叔,以后我念书很紧张了,我想把头发剪短,好不好?”
憾生答她:“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天天帮你编,你都留那么长了,剪掉多可惜。”
“可是,这要làng费你很多时间……”
“……是不是蝎子头过时了,你不喜欢了?那等我出院,就去学新的。”
念宣回身抱住他,眼泪一颗一颗落在他肩上,“小叔叔,我从来就没有不喜欢过,那你要给我编一辈子。”
憾生点点头,抱牢了他唯一的心灵支柱。
他对自己说,是自己曾经玩弄过太多人的感qíng,所以要用一辈子去偿还那些感qíng债。
2007年电影院重磅巨献新版的《变形金刚》,没有哪个男孩子不爱看这部片的,念宣记得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憾生非常爱看老版的《变形金刚》动画片,虽然看了很多遍,但是每次电视台重播,他还是不厌其烦地一直看。念宣笑了,她问憾生想不想去看电影?憾生也笑了,说以后和你老公去看吧。
念宣撅嘴说:“切,人家就只想和你一起看嘛。”
“少来,过了今天就别再指望了。”憾生一笑,低头认真地替她编头发。
念宣白眼一翻,说:“那家伙还能吃醋不成?”
憾生编好了,坐在一边笑嘻嘻地看着化妆小姐给她化妆。
念宣抬手摸摸他的脸,心疼地说:“瞧你晒得这么黑,我不是叫你把快递公司的工作辞了吗?你身体又不好,跑上跑下的多累啊!你换个工作吧,要不然我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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