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由于霍麒没有打断,所以林润之今天的话格外的多,比往日里一年的话都多,“他们出事的时候我也去了,林峦死的对不对劲我不知道,可青林不太对劲。只要一说起出事的过程,他就说累头疼模糊过去,根本不愿意提起。当时都说是因为经历了这么惨痛的事儿他不愿意回想,我开始也信了,可现在回想,费远就不这样啊。”
“哎!”她叹口气,“都是作孽。”然后终于说到了重点,“青林和雪桥都不成,你叔叔最近也不好,这次打击挺大的,这才几天啊,他头发都完全白了,我瞧着身体也够呛。而且以后还要照养路路,八成jīng力就不足够了。”
霍麒心里的弦就拉紧了,他觉得他妈今天的目的八成是要住口了。
果不其然,只听林润之说,“我叫你回来,是出了事你做养子的,即便帮不上忙,不露面也不好看。还有一件事是,趁机回来吧。”
霍麒就知道,肯定有原因。
只听他妈说,“你叔叔身体不好,公司却不能放下,八成会想让你来帮忙。我知道你不愿意,觉得不想靠霍家,自己奋斗的也不错,gān嘛要落这个名声。可霍麒,这真是好机会,霍家这次受打击不小,青云的案子马上可能就判了,受贿数额巨大,是要坐监狱的,青林和雪桥的要折腾一年半载才能尘埃落定,可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这是霍家最虚弱的时候,你回来是雪中送炭,霍家不会看轻你,还要感激你。”
她总是这样振振有理,“你不用担心霍家撑不下去,有老爷子在,霍家就还是过去的霍家。更何况,大伯和二伯都好好的,底子都在呢。至于小辈,青云原本就不在序列中,只是没了青林而已。难不成青杭就不好吗?青海也可以用,再加上你,跟过去没区别,地球永远都不会因为缺一个人而不转的。”
“这是好机会!”她无比认真的跟自己的儿子说。
霍麒看着他妈,有点觉得自己的感觉始终是对的,他妈恐怕并不爱霍环宇吧,否则也不会霍家一不同意,她就立刻收手拿了好处去别的城市嫁人。他妈也不爱他爸爸吧,否则不会孩子都五岁了,出轨离婚带走独子再嫁。他不管说他妈爱不爱他,但是可以肯定,他妈是个彻底的投机主义。
她是个投机人生的商人,永远在判断对自己最有利的一面。
就譬如现在,在她的人生中第三次抉择来了,她做了满分的答卷——在她老公为了儿子愁白了头发的时候,她清楚冷静的判断了形式,做出了指令。
这样不是不对,抛却人qíng味的确会过的更好,可没有了人qíng味的人生,那还是人生吗?
他擦gān净了手,慢慢从洗手间走出来,林润之还在等他回答。
霍麒顿了顿,突然觉得与其要找个合适的机会说,不如就现在好了,恰好今天没人,恰好又提到了这个话题。他坦言道,“妈,我是不会跟霍家有任何关系的,这个在我上大学选择计算机专业的时候,叔叔就已经找我谈过了。我不学商科,不为霍家帮忙,霍家也不会给我提供任何帮助,我们只是表面上的养父子关系。”
这个谈话就跟要送他去寄宿学校那次一样,都是单独谈话,林润之应该是不知道的,她脸上有了惊讶,但随后就解释说,“对,你叔叔是希望你学商科来帮他,你不听话他可能有些生气,但现在不一样了。”
“一样的。”霍麒说,“妈,你别着急解释,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什么不想和霍家扯上关系?”
林润之带着一个母亲对孩子的了解说,“你太敏感了,我知道青林他们对你可能不算接受,但是霍麒,霍家给你不同平台你总要承认的。事qíng都是这样的,有好处就有坏处,不可能什么事都完全顺心,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好事儿。”
“可这样的顺心我并不想要,妈妈,”霍麒说,“如果五岁那年你可以让我选择的话,我宁愿留在我爸身边。”
“你……”林润之一听郭如柏就怒了。
霍麒看着她说,“妈,你必须得承认,这里虽然条件好,可并不温暖。你带我来是爱我,也同样是爱自己。你试图互利,可问题是这对我却是煎熬。我的小时候是怎样度过的,妈妈,你不应该完全不知道?他们不接受我是他们的自由,而我为了接近他们有多痛苦是我的感受。妈,你不心疼吗?”
林润之就说,“你不接近不是更孤独吗?这对你好。”
“不好。因为会自卑,会自贱,如果不是一件事彻底的打醒了我,还会变成他们眼中可笑的小丑,永远都在仰望他们,依附他们,讨好他们,找不到自我,说不定长大了连霍青云都不如,因为他还有个爸爸。”
霍麒的说法显然太严重了,林润之张口结舌,只能辩解,“你现在不是很好吗?”
霍麒终于可以提到这件事,他说,“那是因为中途出了意外,霍青林说我勾引他,我的继父二话没说将我送去了寄宿学校,妈,这事儿这么多年我一直想问,你知道吗?”
第85章
霍麒终于将心底的刺完全bào露在林润之面前。
那件事对他的人生是毁灭xing的打击,他知道了自己十年来有多可笑,也知道了自己的处境有多悲凉,他感觉到了这个家族冷冷恶意,却没有人能够伸出手来帮他一把。
他那时候还是个孩子,他没有吸毒没有打架没有滥jiāo没有网瘾,他只是对着一个说喜欢自己的人告诉他,我也喜欢你,为什么要被关在那样一个地方,说好听了是军事化管理,难听了就跟牢房一样,他不愿意的。
他也期望哪一天,他妈妈会出现在学校大门口。
毕竟自己是亲儿子啊,一声不吭就把他送到了这种地方,总要问问原因的吧,知道了总要过来看看他的吧。
可是没有。
那年元旦回家,一共给了三天假期,进门的时候他心qíng复杂,一是不想见霍环宇和霍青林,他那时候心里恨急了他们,可偏偏却无法反抗,年少气盛,没有现在那么好的涵养,忍都是靠着咬牙撑着的,所有的漫不经心面不改色,都是打落了牙齿和血吞。二是不知道该如何见他妈。整整三个月,他从期望到失望到灰心,他妈终究都没出现。开始时想问为什么你不来,现在是满脑子想知道我究竟是你儿子吗?
结果连机会都没有。
他妈见了他就跟没事人一样说了一句话,“长高了,也结实了。那地方果然挺锻炼人的,不像是个单薄的小男孩了,像是大小伙子了。我儿子长得真帅!”然后就告诉他,“我跟你叔叔定了欧洲游,现在就出发,你愿意在家就在家,他们可能回去老宅过节,你不去就在家好了。”
然后他妈就带着行李跟着他继父走了。
就跟他们天天见面,不需要叙旧一样。她没提一句,你为什么突然去了住宿学校,我为什么没去看你,就走人了。
霍麒那个元旦是自己呆在家里的,就在卧室,他觉得自己需要调整一下,许多东西不是你在意就可以的,因为别人可以不在意你。作为一个寄人篱下,亲妈似乎也并不管用的人,他能管理的只有自己。
他的学习,他的前途,他的人生,只有靠自己。
当然,那个假期还发生了一件事,霍青林带着一帮关系好的朋友来家里聚会,他们在下面热闹的厉害,他恨那个人,可也知道如今翻脸只是螳臂当车,便忍住了。然后,费远上来敲了门,带着他下去了那一趟,跟溜猴子一样,让宋雪桥瞧瞧他,嘲弄一番。
那次假期过后,这事儿就似乎成了不需要提起的事qíng。他一直想问,可过了能问的第一次,这种感觉却不那么qiáng烈了。他学会了闭嘴和忽略这件事,他开始想办法省钱攒钱投资,用各种方法赚钱,而他妈也再也没提过这事儿,过年的假期他们都在,谁也没开口说过这事儿,就仿佛他去寄宿学校是早商量好的,是早有定论的,是不需要解释的公理。
一直到了现在,十五年了,终于第一次问出口。
林润之的表qíng很复杂,她恐怕没想到这么多年霍麒都没问,却在这时候问出来了。
她迅速低下了头,然后又抬起来,长长的斜刘海遮住了她的右脸,在灯光下,yīn影打在了她的脸上,这会儿表qíng看不太清楚了。
她说,“你……你怎么突然问这个了?我……我当然,”她大概也不知道怎么措辞才好,毕竟是那么重要的一件事,是大家十五年都心照不宣没提的一件事。她犹豫了一会儿没有正面回答,“你叔叔说,你喜欢青林。”
霍麒心里就有一种哦的感觉,这是知道啊,竟然是知道啊!那就是说,他妈知道他是同xing恋,知道他“勾引”霍青林,知道他是被赶去了那种学校,他妈怎么能忍得住,十五年一句不问呢。
连霍麒都觉得不可思议,这是怎样的一个母亲?“所以呢?”
这种话林润之回答的也挺艰难,她不是滋味地叹了几口气,这才说,“你那天没回来,我就很急,想出去找你,然后你叔叔就把我叫到了卧室,告诉我把你送寄宿学校了。你是我儿子啊!”她说起这个来,似乎也激动起来,涂着ròu粉色指甲油的手,在霍麒面前摆动,“他凭什么不商量就把人送走,更何况,还是寄宿学校?”
霍麒静静地听着,没打断,他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妈能够做到对自己的儿子不闻不问。
林润之说,“我就跟他嚷起来了,然后他就说让我别那么激动,他不是针对你。他……他给我放了一段音频,就是你说你喜欢青林的那段。你叔叔那天特别严肃,我跟他认识那么久,同chuáng共枕那么多年,没见过他这样的。他……他冲着我说,青林是要走仕途的人,这种事绝对不允许。”
“我怎么可能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儿?!”林润之似乎也很委屈,“明明一切都是好好的,你那么听话懂事,怎么能喜欢男孩子。可那有录音啊,我不得不信。我不是没反对过的,”林润之说,“我说那也不必送出去,告诉他不可以就行了,你从小听话不会再犯的。你叔叔觉得不放心,在一个屋檐下,万一要出事就是大事。他就是怕我反对,直接送走了。”
这事儿林润之倒是没说谎,霍环宇就是跟他那么说的,不过话更露骨一些,他说的是,“霍麒跟你长得一个模样,父子俩的审美是会遗传的,天天见面时间长了真出事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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