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过了一刻,谢明朗先一步鬆开手来,言采转身,却看见十步之外某座墓地前面,一个老人定在原地,看得目瞪口呆。他不免朝谢明朗那边瞥了一眼,后者显然也看见了,倒是不慌不忙拉著言采大步拐到另一条路上,走出去许久,两个人也不晓得是谁先没忍住,笑出来,人声在这种地方总是格外响,更不必说笑声,就听见若gān鸟儿被惊动,扑著翅膀四下窜上天去。
笑也笑够了,言采看看表,说:「那就回去吧,我饿了。」
「你说要做饭,不知为什麽,总觉得是无事献殷勤,非jian即盗。」
言采看他笑得眼睛弯起来,还是淡淡说:「想留住你下半辈子,还真是要把殷勤献好了。」
谢明朗听到这句话没作声,过了一会儿才装作若无其事别开脸去,言采看见他颈子都红了,就也是若无其事,继续往前走。
要走回去才发现,这样七拐八绕,早不知道到了哪个角落。他们无人可问,只得一边閒聊,一边找归路。眼看人已经远在路的尽头,笑语还是被风刮过来,依稀说的是山上,房子,但还是不真切,最终都散在风裡,只能听见一点笑声了。
FIN
第22章 番外三:Lights of Variety [枝白路&浮光同人]
方靖毕业之后,短短一年工夫,已经在数个剧团辗转。不是急著人往高处走,而是戏剧市场近年来的不景气,早是不争的事实。他资历浅又没人脉,要活下去又有戏演,总得从小角色起来。这样的日子虽然过得有些捉襟见肘,但毕竟还有一群和他年龄资历皆相仿又都有志于此的年轻人,彼此之间互通声气,绝不至于落到没有角色的地步。
近来他经以前一起演路人甲乙时候认得的朋友张舫介绍,去《多少怅》剧组试镜,拿到一个有台词的角色。排演进行到第四周,某天他们到排练场的时候,助理导演忽然通知,演周容止的那个演员,前一天在公园骑自行车锻炼,为了躲一个孩子,撞到路边的树上,摔折了腿,送去医院后照了片子,大概直到公演都好不了,剧组正在积极与其他人接洽。
这《多少怅》,是本年内最大的几齣剧码之一。究其根本,是把契诃夫的《海鸥》移植到沦陷前的苏沪来,用俄国的心肝,塑上中国的骨ròu。这是导演程岚娅的第一部作品,她之前是知名的编剧,改写剧本的时候不急著生搬硬套,在一些qíng节和台词上都做了调整;又有个声望人脉都了得的电影製片人男友,剧本出来后很顺利地拿到了大笔的资金,颇有馀裕地聚齐一流的製作班底,道具美工不惜成本,无不力求jīng美到位,又在几个重要角色上启用对大众来说并不出名的演员。几个回合的公关下来,早已为这齣戏累积了足够多的关注的目光了。
剧作家周容止,这个角色也是主角之一,是故消息通报出来,众人立刻私下议论开来,话题集中在谁来替演周容止,一时之间有点人心涣散。虽然很快听说新的人选已经有了,但剧组并没有正式公佈消息,弄得更是传言不断。几天之间,方靖也在餐歇茶歇之际跟著众人猜过会是谁来,但因为拿不到确实的证据,最终还是不了了之,付之一笑罢了。
在猜测和留言中,排演还是要继续进行。那天方靖早早来到剧团——他习惯在哪怕没有排练通知的日子也到剧场观摩,还和常常窝在角落裡做笔记。时日一长,从导演到主演,也都习惯了,偶尔还会在閒暇时候过来和他閒聊几句。
他照例又在角落裡坐下,这个时候已经有一些人也坐在等候席上看排演了,并在低声讨论著什麽。他们看到方靖来,笑著招呼:「今天到得没有平常早嘛?」
「嗯,路上堵车。」他压低声音,脱下背包和外套。
这时排练场中央已经就绪——「周容止是个什麽人物,倒说来听听。」
「他……很聪明,低调,颇有些涵养,就是依我看,不免落落寡欢了些……」
「这裡停一下。」程岚娅叫了个停,「口气太犹豫了。姚景如虽然心裡不以为然,但在舅舅面前,还是要作出一副矜持客观的样子来,不要这麽早露出捨我其谁的神气。再来一次。」
「周容止是个什麽人物,倒说来听听。」
「他很聪明,又低调,颇有些涵养,就是依我看,不免落落寡欢了些。他还不到四十岁吧,就声名鹊起好评如云了。至于他写的那些东西嘛,才气是有的,可惜国人罕有看左拉易卜生的,若是看了,恐怕也就不这麽急著奉上美誉了。」
这一段语气上做了些微的调整,导演想来满意,没有叫停。这边台上正在继续往下演,排练室那一头门声一响,方靖顺便拿馀光一瞄,进来两个人,一前一后停在了门边。
他本来以也是剧组的演员,没去多管,继续看他的戏。不料却见台上的人朝程岚娅使了个眼神,程岚娅立刻回过头去,笑开了:「怎麽到得这麽早,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们好去门口接你。」
方靖听她口气,不免一寒。一起工作过这麽些日子,剧组上下皆知工作起来的程岚娅根本就是个男人,如今她忽然流露出如此轻快可爱的口气,弄得方靖和他周围的其他人也都跟著转过头,想看看来的到底是什麽人。
扫过那一男一女,方靖第一念头其实是程岚娅的男友到了。然而来人戴著眼镜,穿深红色的V领毛衣,风衣搭在臂弯处,高而瘦,这程岚娅那魁梧的男友决然不同。方靖正在想此人看著眼熟,身边一个压低的女声激动得好像整个人跟著声音一起在抖:「天哪,言采……」
方靖一愣,就听见四周都议论开来——
「他来做什麽?」
「不是要演周容止吧。」
「周容止虽然也是主角,但是要他来演,角色还是小了点。」
「唉,我在想,你说现在过去要个签名合适吗?」
……
这时程岚娅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赶到言采身边。言采才笑著接话:「是整个剧组上下太勤奋了。本来想和林瑾趁著时间早过来转一圈,没想到你们人员都到位了。」
程岚娅笑笑,拉开门:「早是不早了。找个化妆间坐吧,先泡杯茶给你们喝。」
说完,就不管一室的人,跟在言采和随著言采来的那个女人身后,离开了。
寂静大概维持了五秒钟,似乎每个人都在思量如果言采真的接下周容止的角色会如何。方靖发觉众人的神色有些莫名的严肃,有些人眼底却还闪著光,正在暗自莫名,舞台上传来叫他的声音:「小方,既然你来了,那就来对一场。」
他匆匆回神,放下手上的东西,应道:「来了。」
他自己过了三次场,又看剧组的其他人就其他场景排演了四五次,程岚娅回来了。虽然回来的时候孤身一人,但眼睛亮得吓人,明显的喜不自禁。果然到了当天下午解散的时候她留住在场的剧组人员,宣佈了言采即将出演周容止一角的消息。
也就是在这个消息公佈的第二天,言采正式加入了排演。
他的到来对剧团的气氛产生了难以言说的影响,最明显的是一点就是方靖留心到,只要言采在场,无论是排练还是仅仅坐在一边看其他人演戏,一些因为角色不大而不那麽全qíng投入的人员都会比他不在场时认真若gān倍。张舫私底下和方靖玩笑,说简直像一个个给足马力发光发热的电灯泡。言罢不满方靖露出的茫然表qíng,歎了口气又说:「他是不演电影了,但是和那个圈子裡的关系一点都没断,不然你以为他怎麽能作好製片人的?这可比单作演员时要的关系人脉铁多了。退一步说,就算没被他看中,如果能给谢明朗作模特,也是捷径一条啊。」
听到谢明朗的名字,方靖心裡一动,抬眼看了看身边的张舫,张舫不解他目光从何而来,狠狠抽了口烟,大惊小怪又压低声音说:「你这是什麽纯洁的眼神?不然你以为为什麽他们这麽卖命演戏?年轻人嘛,谁不想从戏剧舞台跳去拍电影?言采前段时间不是听说身体不好吗,现在肯演这个角色,搞不好就是程导私下应承了他什麽。」
方靖懒得解释,微微一笑:「哦,大概吧。」
方靖的角色小,和言采的排演几乎没什麽jiāo集,传说中言采在排演室看人演出的几次,他也因为别的零工缺席了,好不容易赶上一个尾巴,也只是看著言采的车开出剧院大门。随著时间的过去,各种后期准备也陆续到位,不知不觉之中,全场串演已经完毕,再不久就要换装彩排了。
那天方靖帮服装师收拾最近到剧团的服装,别人收拾好东西就走了,他却还想著帮一把手,道具师看他收拾东西的动作甚是熟练,就一面做事,一面和他閒聊:「小方,看你满熟的,以前做过剧组的后勤?」
「最早是在电影的道具组,后来还兼过一段时间的化妆。」
灯光下新作的衣服闪动著幽幽的光彩,孔雀绿、葡萄紫的织锦缎旗袍上,暗纹团花徐徐绽放;年轻女孩子穿的颜色和式样都娇嫩得多,偶有一两件洋装,正是当年富贵人家女学生的作派,也有一件反覆过水刻意做旧的,看款式已经属于妇人了,那是落魄流离之时的登场和谢幕;三件套的西装是老款,看起来刻板却也优雅,全然不是流行的收腰又紧身的华丽式样;长衫只有两色,深蓝和灰,雪白的内衬挂在一边……方靖看到最后,终于看见了貌似将来自己要穿上身的戏装:一套仿欧式僕人的制服,另一套好像还该配个绑腿,俗称短打。
他忍不住笑出来。服装师不知他在笑什麽,接著他之前的话说:「哦,哪个剧组?」
他稍稍犹豫了一下,说:「《苦夏》和《晚chūn福顺祥》都待过。」
「《晚chūn福顺祥》那个片子满喜庆的,我和我家那口子还陪著老太太去看。」
「嗯。」
方靖把空了的箱子端到服装间外边,再回来,又听到服装师在说:「化妆比管道具好玩吧?「要化好真不容易,其实我还想有空去学学舞台剧怎麽化妆呢,和电影应该不太一样吧。」
「你有演员做,还去管什麽化妆?」说到这裡她想起来什麽似的,又说,「你知道吗,我们剧院出过个有趣的事,究竟是谁我就不说了,你当故事听听吧。当年有个年轻人,生来有点口吃,却一直想做演员。去学了表演,但没有戏给他演,要不就是些小的不用说台词的路人角色,他很聪明,也能吃苦,人也很诚恳,看他这麽熬著,大家私下都劝他算了,作什麽怎麽也比作演员有前途些。他也不听劝,还是要留在剧院裡,转去做化妆师。几十年前剧院的光景比现在好多了,一年到头剧院都是满的,他就每天来化妆,然后再过道裡看戏。后来有一次,一个名演员,唉,这裡也不说是谁了,过来演戏,正好轮到他做化妆师,谁知道两个人投缘,那个演员不仅教他怎麽正确发音吐气,演出季结束之后,还给他推荐医生做了矫正手术,又介绍角色给他,从此就开始顺风顺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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