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口红豆汤差点喷出来,还被汤圆哽到。魏翔连忙拍我的背替我顺气。
大哥哼了声。“要喝你自己喝。”
“哦──没关系啦,”妈妈拍了拍大哥的背。“你别跟阿贵计较啦,他又不是故意打喷嚏的。”
“我是阿翔,不是阿贵。”魏翔说。
“蛤?阿翔?”妈妈苦思了一下,往大哥望去。“尪ㄟ(老公),阿翔是排第几的?”她屈着手指算:“阿丰、阿满、阿富、阿贵……排第几的啊?”
“恁尪喜基勒啦!(妳老公是这个!)”大哥把妈妈的头扳过去对准阿爸的脸。
“喝!”妈妈突然被扳过去看见喝酒喝得满脸通红的阿爸,活活给吓了一跳。
混乱中,魏翔真的把大哥那碗端了过来,咕噜噜地喝光光。
“尪ㄟ?”妈妈试探xing地开口,想测试对方的反应。
“第五个、第五个啦!”阿爸边喝酒边说。
“哦──拍写拍写──”妈妈会意地点了点头,而后朝着阿翔笑了笑,似乎在说她记起来了。
正喝着红豆汤的奈奈不停地笑,大哥也因为妈妈逗趣的模样而舒缓了不悦的qíng绪,但回头看见自己的红豆汤突然不翼而飞,一把火就又冒起来。
“我的给你。”东哥立刻把自己还没动的甜汤送到大哥手上。
东哥是英勇的灭火队员,我朝他投了个感激的眼神。
他只是温和地回我微笑。
* * *
稍晚用完饭,全家围在客厅看着电视。时间大约八点半过一点,大哥和他男一半则进了房中不晓得gān些什么。
我有些关于糙莓的事qíng想问大哥,等着等着听见房里有笑声传来,心想有东哥往,大哥的气也消得快,是时候去找他了。
悄悄地离开座位,我往大哥门口轻敲几下,推门进去。
大哥正轻松地斜躺在chuáng上,他的qíng人则拿了张椅子在chuáng边坐着。两个人有说有笑聊得正开心。
“大哥。”我叫了他一声。
“gān嘛?”他慵懒地回看我一眼,心qíng正好。
“我有些事qíng想找你聊聊,能不能拨时间给我?”我问。
“我先出去好了。”东哥礼貌地朝我点头,而后带上门,留下我和大哥两个。
大哥由chuáng上坐起来伸了伸懒腰,问着:“想聊什么?”
“糙莓从日本寄回来的信你还留着吗?我有些地方想不通。”我想厘清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大哥下chuáng在书桌和柜子里东找西找,最后翻出一封边缘泛huáng的信封。
我立刻接过来,大略看了一下。
“糙莓说是医生将你们带去日本的,不过我怎么也搞不懂他是如何瞒骗过你们,让你们以为他是个真正的人,没有发现他也是你们其中之一?”
“糙莓提过医生会催眠,我们那时候jīng神状况并不稳定,要下暗示很容易。”
“催眠啊?”大哥点点头。“心理治疗师的确擅长利用这种手法,但我没听过这么神奇的事qíng,分裂的人格竟然可以催眠其它人格。”大哥陷入沉思。
“糙莓的信只有这一封吗?”我翻着信封,发觉并没有写上寄出地址。糙莓不懂日文,这封信能寄达已经是奇迹。
“只有这封。”大哥回答。
“医生有可能爱上婉婉……”我重复念着信里的句子。
“所以你和婉婉结婚。”大哥补上了一句。
“哥,能不能描述你最后一次见到我的qíng形给我听。”我充满着困惑,明知事实就在薄雾的那端,却缺了盏灯照出路让我走出去。
大哥点头。“那一天我们从游乐园回来,糙莓消失以后你不停的哭,哭到眼睛都肿了还是无法止住。因为那个时候你还借住在翔仔家里,为了怕吓到跟他同住的阿贵一家,我把你和翔仔送到饭店去住。谁知道隔天翔仔却冲来找我,他握着一张你留给他的分手字条,哭的比你那时候更凄惨,说你不要他、你甩了他。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你的下落,直到一年后我收到糙莓的信为止。”大哥说了糙莓日记来不及记载的那部分。
“我离开之前和他分手了?他没有告诉我这个。”我的头又开始痛起来。
“谁知道?也许是他心虚,怕说了你又离开他。”大哥说。
门被推了开来,我转头,看见魏翔苍白着脸站在外头。
“为什么你不跟我说这个?那张字条写了些什么?”我看着魏翔,问着。所有的一切都可能是线索,我需要他将以前的事qíng告诉我。
魏翔别开脸。他不敢面对我。
“阿翔,大哥离开后跟着怎么了?我们是已经说好要分手的吗?”我走向他。
他退了一步,神qíng懊恼而伤痛。“明明还好好的,我洗澡出来你却不见了,只留下那张字条给我。我做错了什么你可以跟我说啊,我都会改的!但你却一声不响的走了……病好了……不需要我……就走了……”
他的手在颤抖,为了不让客厅里的人听见我们的谈话,拼了命地压低音量。那些声音听进我耳里,像低声的控诉与怒吼。
我现在才发现原来他一直都是这样想的。我离开是因为我再也不需要他,他觉得自己只是被人用过就丢的垃圾,而后为了不再被丢弃,便对我加倍的好,加倍的紧迫盯人,但心里的那个依旧存在的伤,也往下侵蚀得更深更深。
无论那时的分手是什么原因,我都伤得他很深很深。
大哥走来小声跟魏翔说:“先让我们谈谈。”跟着把门带上,我们又回到原位。
“我觉得那张纸条不会是你写的,你觉得会是你吗?”大哥问着我。
“不知道。”这个问题让我想了很久。“我没有办法正确地告诉你。因为我始终觉得我是爱着我的老婆的。如果我是爱着我老婆的,就代表那张字条是我写的,因为我不想和阿翔在一起了,所以我才会和他分开,跟着娶了老婆。”
“那如果你并不爱你老婆呢?”大哥换了个方向说。
我失笑。“这怎么可能!”
“别忘记还有个医生存在,医生爱着婉婉。这是关键句。”大哥的目光直视我,炯炯有神似乎要穿透我的心,让我无法逃避。
大哥跟着拍拍我的肩膀,要我放松。“其实你现在也好了,过去的事qíng并不是那么重要。忘了就忘了,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婆不在了,就剩个女儿,要重新开始并不困难。看你是想娶个新的漂亮妹妹,还是勉qiáng将就翔仔,都到这把年纪也没什么顾忌,自己喜欢就好。”
大哥跟着又说:“你啊,之前那段路那么辛苦,现在总算是走出来。看着你过得好,大哥也才没那么内疚。”
我笑了笑,大哥还是很介意当年阿爸把我送给别人当养子的事qíng,他一直认为自己也有责任。但那时的我们都只是小孩子,没有人有能力为自己的将来作主。
“我过两天想回去日本的家看看,也许糙莓会留下线索给我。”我说。但机会想必是微乎极微的,照医生的个xing,不该留的他不会让它留下来。糙莓也许是用尽力气才让她的日记本逃过和我的记忆一样被抹煞的命运,要发现其它的蛛丝马迹恐怕难如登天了。
“大哥,你有空帮我照顾奈奈几天吗?”我说。
“奈奈我帮你看着没问题。翔仔呢,你要带他一起去日本?”大哥问着。
“不,有他在我没办法想事qíng。”他最拿手的就是让我脑袋一片空白,除了叫chuáng以外什么都忘光光。
“这时候丢下他,不是又要叫他想歪?”大哥啧了声。“自从八年前被你一声不吭突然甩了以后,他的个xing说多yīn沉就有多yīn沉,连他姐也搞不定他。”
“很糟吗?”
“我记得有一回,阿贵的儿子爱玩弄烂了他一个钥匙圈,他发起疯来打了那小的几巴掌,害得那小的现在看见他就躲得老远。”大哥补了句。“那钥匙圈是你送的,不过我猜你也不记得了。”
我记得,是游乐场里的huáng色米飞兔布偶钥匙圈。但我没开口。
会想回日本,多半的原因或许也在魏翔身上。他的不安至今仍在,他恐惧着我随时会离开他,而那张分手的字条是所有问题的源头。
我的私心希望找出证据证明那张字条并不是我写的,而是医生或其它人,那么我便可以告诉他我从头到尾都是爱着他,要他别时时刻刻都担心我又突然离去。然而这么一来,我就算是背叛婉婉,她毕竟是我的妻子,也爱了我许多年。
和大哥谈得正深入的时候,奈奈突然破门而入。
“爸爸!”她慌张大喊着:“爸爸!”
我以为是刚刚落寞离开的魏翔出了什么意外,心中一紧,连忙问道:“怎么?”
“巫婆、巫婆出现了!”奈奈指着门外,惊慌地喊着。
良智?我以为自己听错了,良智怎么会回到台湾来?
* * *
门口那辆huáng色出租车在黑夜里沿着田间小路驶离,良智挽着整齐的发髻穿著套装,虽然刚下飞机还提着行李,却仍是一丝不苟地找不到紊乱的地方。
“你为什么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把奈奈带离开日本。”良智的声音还是如昔冷漠,令我完全感受不到温度。
“我只是带奈奈回来度假,我有为张纸贴在大门外面了。妳应该看得很明白才对。”全家大小都围在门口看着良智,我有些不安,怕良智会将以前我和养父的事qíng泄漏出来。这个家是我最后还能得到温暖的地方,我不想他们也和良智一样,用鄙夷的眼神投向曾经被养父xing侵nüè待的我。
“我要带奈奈回日本。”良智坚持着。
“已经很晚了,我先送妳去饭店佐个一晚再说。”在家人面前,我提早向良智学白旗,深怕一个不小心对话中就泄露出不能让别人知道的秘密。
“阿翔。”我回头对魏翔招了招手。“能不能麻烦你开车载我们一程?”
他点了点头,拿出钥匙就先去热车。
“奈奈今晚就麻烦你们了。”我对家人们说。这时却看见阿爸的面容苦涩。
“妈,我们先走,别在这里讲。”我拉着良智的手,半推半扯地将她送进魏翔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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