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会怎么看自己。
指导员会怎么看自己。
怎么办?
怎么办!
他深呼吸一口气,狠狠的擦了下嘴,抬头抓向了巫恒的手腕,力气大的让巫恒的眉头蹙了一下。他睁大了自己的双眼,执拗的看着眼前的男人,透过一层薄薄的水雾,他说:“巫指导,我会努力的,努力适应,调整自己,下一次就不会这样了,以后都不会吐了!我一定会跟上训练的,您……您,别生气,好吗?”
最后一句话,已经完全变成气声,尾音颤抖,透明眼泪从那双眼睛里滚了下来,无声静谧的,如此的柔软。
巫恒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叮了一下,泛出酸软的疼痛。
当指导员这么多年,他见多了队员的眼泪,嚎啕大哭的,委屈着哭的,但是他没见过这种的,无声而安静,给人的感觉不是厌烦,而是心疼。或许这个孩子并不是想要宣泄什么和讨要什么,他只是想要告诉自己,请你再看着我,我会坚持下来的,游的更好,不要讨厌我,我下次一定会改正。
这一瞬间,巫恒心中微动,仔细看向了眼前的少年。
这是一个眉眼轮廓很清秀的孩子,或许因为皮肤过分白皙的原因,而显得有些柔软。然而在那双泪水未退的眼中,他看见的是执着和坚持,像是一个战意昂扬的小shòu,一边扬起毛茸茸的小脸,一边来回踩着爪子跃跃yù试,迫不及待的想要证明什么一般,执拗的看着自己。
游泳是一项需要毅力坚持下去的运动,每一个游泳运动员都是独行者,每一个得到冠军的运动员都是孤独的王者。每一天每一天日复一日的在50米的池子里来回的游,其中的枯燥和疲惫外人无法想象,尤其是独自巡游的孤独感,被剥夺了的视觉和听觉,甚至连呼吸都不属于自己的,那种与世界隔离的孤寂,需要及其qiáng大的心理承受能力。
可以说能够坚持下来的孩子都很棒。
然而,在这里面,他们当指导员的还得挑出更加优秀的孩子送进省队里,这些孩子大部分天赋出众,也有一部分毅力惊人,但是比起前者,后者显然更加的稀缺,而且让人喜爱。
巫恒就像大部分的教练员一样,将带队员当成一份工作,手底下的九个队员,可能只有一个是被他喜爱的,比如很有天赋的谢岳年。然而即便是谢岳年,也有着这个年纪的孩子所具备的淘气和懒惰,如果没有硬xing规定,这些孩子们肯定就像撒手的兔子,眨眼间就全部都得跑没了影。
眼前这个孩子是他遇见的第一个,那种渴望出成绩,眼睛里充满了野心,并且坚决执行的。他喜欢这样的孩子,因为自觉,好带,坚韧还聪明,最容易出成绩,尤其是当对方还具备一定天赋的时候……那就是人才。
如果是我的就好了。
他突然这样想。
“没事,不是你的问题。”巫恒微微提高了音量,“你是外地的吧?可能是水土问题,也有可能是我没有把握好你的运动量,晚点吃过饭你来办公楼找我,我需要详细了解你,针对你从新制定训练计划。”
然后他看见眼前这孩子缓缓睁大了眼睛,像是在那一瞬间有光线注入到了他的身体里,可以称之为明媚的笑容在他的眼前绽放。
于是,他也不由自主的伸出了手,揉着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孩子的脑袋,回以笑容。
“你很不错,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真的,不要自责,起来吧,换好衣服吃完饭,休息好了就来找我。”
巫恒将人扶起来,然后转身离开。
最后这一句话是他故意的解释,他希望这么明媚的孩子不要被自己的队员排挤,至少在他“借住”在自己队里的时候,能够有一段愉快的日子。
巫恒走远了,因为指导员在而不敢放肆的队员们终于活泼了起来,吴淮的舍友不顾他的反对,找来捅和扫把,很快就将地面上的污渍清扫gān净。
吴淮被谢岳年压在椅子上不安的休息,谢岳年扯着嗓子说:“你肯定是吃坏肚子了,我有一次也是在外面乱吃东西,回来训练就一直想吐,后来我就真吐了,直接吐在游泳池里,把他们恶心坏了。当天泳池就换了水,我被罚过来刷池子,他们还不是跑过来帮我,大家都是兄弟嘛!”
吴淮脸上露出了笑容,看着站在阳光下的少年眉飞色舞的说着,胸口只觉得暖暖的,忍不住的嘴角上扬。
这里真好,每个人都那么好,只是半天,他就爱上这里了。
食堂的饭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两荤三素,还有一个汤,尤其荤菜里还有一条小鱼,虽然不过手掌大小,吴淮还是很惊喜。
谢岳年在旁边用筷子戳着鱼抱怨:“又是鲫鱼,又是鲫鱼!”
吴淮转头看他:“鲫鱼怎么了?”
“每天都有鱼,而且大部分都是鲫鱼。把鲫鱼煮成汤,下两颗生菜就对付成了汤,捞出来的鲫鱼拿来煎一下就给我们,难吃死了。楼上天天吃海鱼啊,偶尔还有三文鱼,待遇差距也太大了!”谢岳年嫌弃地翻着鲫鱼,一脸的抱怨。
吴淮的眼睛闪闪发亮,喜上眉梢。
他来自内陆城市,荤食还是以猪ròu为主,偶尔体校的食堂才会做一次红烧花鲢,每一次他都能吃的gāngān净净的。吴淮属于内陆人少见的特别喜欢吃鱼的类型,每次回家父母都会为他做鱼吃,所以一回到体校就吃不成鱼了,这让他很痛苦,每次放假都恨不得吃死在鱼ròu的海洋里。
谢岳年的抱怨打开了大家的话匣子,都在控诉食堂的不人道,楼上的是人,他们就不是人吗?
吴淮吧唧吧唧的吃着鱼,刚刚吐的那些一点没有影响他的食yù,甚至更好的为他腾出了肚子,煎的gān香的鱼简直就是人间美味,淡淡的甜味刺激着味蕾,他吃的津津有味。
“等我以后当了广东省体育中心的主席,我就要开除这些天天给咱们吃鱼的厨师,嘴巴都淡出鸟儿来了。”有人抱怨着。
吧唧吧唧。吴淮把舌头往外面顶,噗噗地吐出来两根细刺,剩下嘴里的鱼ròu,咕咚就咽下了肚子。
“我以后要当国家体育部的部长,让全国所有的省游校和省队在一起吃饭,从此再也没有不公平,人人平等!”有人发下宏愿。
吧唧吧唧。吴淮将鱼尾巴撇下来,将炸的苏脆鱼尾当成美味的饼gān,就着那一点淡淡的盐味咽进了肚子里。
“你们说的都太遥远了,回头等哥进了省队,就到了楼上,从此吃香的喝辣的,你们别太羡慕哦!”谢岳年嘿嘿的笑着,视线落在了吴淮脸上,吴淮盘子里的鲫鱼吃的gāngān净净,就剩下中间的一排骨头,如今他正拿着鱼头咬,意图从那小小的鱼头里再吃下一点ròu来。
谢岳年脸色大变,看向吴淮的目光充满了莫名其妙的同qíng,然后把自己盘子里的鱼ròu夹到了吴淮盘子里。
吴淮眼睛亮晶晶的,开心的说:“谢谢小哥。”
然后,四周围的队友们似乎终于发现了这里还有一个“垃圾站”,纷纷将碗里的鱼夹给了吴淮。
吴淮看着盘子里小山高一样的鲫鱼,笑的chūn暖花开。
似乎为了投桃报李,或者是幸福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吴淮一边啃着鱼ròu一边不经意的说道:“这种安排应该就是明显的竞争机制吧,更好的生活条件就摆在你的眼前,如果想要得到就要更近一步,等进了省队,不就能够享受了吗?”
话语落下,饭桌上安静了下来,沉默的看着吴淮。
吴淮眨巴着眼睛,有点紧张的将鱼从嘴边拿开,直起了腰背。
谢岳年在沉默之后,率先开口:“坏仔说的对,要想吃的好,咱们就要努力到上面去。”
“咳!”吴淮忍无可忍,“小哥,喝屋哎,淮,二声,谢谢。”
“……”
第4章 力不足者中道而费
第四章
沿海城市物价高,并不代表他们使用的东西都是最新最好的,其实省游校的房子很差劲。
一栋四层的楼房,阳台一字拉抻,既是阳台也是走廊。一看就是十多二十年前的建筑风格,尤其墙面外皮还是很多年前流行过,将青色和白色的小碎石子贴在墙上,远远看出,形成红绿相间模样的那种风格。
这样的房子吴淮在老家都很少看见了,据说这样的建筑容易形成高空坠物,不够安全。印象最深刻的是他cha班读的小学就曾经是这样的款式,记得在他六年级的时候学校找了建筑队的人过来将外皮铲掉,杜绝后患。只是从此他对小学的印象就停留在那灰蒙蒙凹凸不平的水泥墙面了。
这栋房子既是吴淮他们的宿舍楼,也是指导员的办公室和单身宿舍,同时一楼还用来堆砌一些运动器材,总之一物多用,一点没làng费。
吴淮住在三楼,四楼是女生宿舍,下楼就是指导员的办公室。吴淮吃完了所有的小鲫鱼,挺着大肚子上楼的时候往办公楼那边看了一眼,就准备过去。
谢岳年一把拉住了他:“等会儿再去,巫指肯定还没吃完饭,我让黑鳅站在窗户边帮你看着,你先上楼躺一会儿。”
吴淮拍拍自己的肚子,表示身体倍儿棒。不过还是乖乖跟着上了楼。
八个人挤在一间屋子里,哪怕吊扇在头顶上嘎吱嘎吱的扇着,吴淮还是觉得热得受不了,汗不受控制的往下冒,热的脑袋疼,视野还有点儿模模糊糊的,就像是电视里看过的撒哈拉大沙漠里热气往上升腾时候的扭曲感。
大家还在讨论之前关于竞争机制的话题,这一会儿大家都举出了很多的例子。
比如省队的有工资,他们却得倒搭钱来学游泳。
比如省队的有专门的健身房,他们每次陆地训练就在楼下的空地里,还得自己从一楼的仓库里拿出垫子。
比如省队的游泳池是在游泳馆里,池水全年恒温,他们这些省游校的却只能在冬天享受到游泳馆的福利,一到夏天就被撵到室外泳池。
再比如,……
有人说了:虽然坏仔说的有理,确实是竞争机制,可是这也太不公平了吧?我们简直就是后妈生的,差距太大,奋斗的兴趣都没有了。
吴淮已经无力纠正大家的口音了。
就在半个小时前,现实让他知道了广东人说普通话是多么的不靠谱,他的名字已经从“吴淮”变成“误会”,然后又从“误会”变成了“我坏”……
好吧,其实坏仔听久了还挺可爱的。
提到竞争机制,就免不了说到省队,聊到了省队,里面的队员和教练员就必然会被孩子们再次拿出来翻来覆去的“鞭”。
广东省游泳队有三个名教练员,两女一男。他们带出过世界冠军,而成为了世界冠军的队员则为他们的教练生涯添加了荣耀,教练员和队员从来都是相辅相成相互的。
不过中国游泳女队在世界上的成绩更好,所以带女队出的名教练更多,而且因为男女大防的关系,大多数还是女教练带女队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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