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喉结重重吞咽了一下才慢慢走过去,坐到他妈旁边。他什么也没说,只紧握住她的手。他想他妈能忍住这件事肯定有相当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可作为她的儿子,他却不能旗帜鲜明地站在她这边愤然孤立他父亲,他只能以这种方式无言地来安慰她、支持她。
秦妈比他想象的要坚qiáng得多,回过神后便转头看了儿子一眼,淡淡道:“你爸跟你说完啦?”
秦天停了一会儿才鼻音浓重地嗯一声。他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明知父亲说话有障碍他妈也要避开,是啊,如果由她出面叫儿子去照顾丈夫qíng妇的儿子,qíng何以堪。
紧握着他妈的手,秦天一瞬间想了很多很多。了很久他才困难地问出一句:“妈……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秦妈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略微回忆了一下,淡然道:“好几年了,你十五岁的时候吧。”
什么?这么久!秦天又震惊了,在得知父亲是个成功的保密工作者之后再次受到一向扎扎呼呼的母亲竟也这么沉得住气的冲击。
“这,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从来不跟我说?!”
“跟你说有什么用?”秦妈白他一眼,一点儿不激动,“你那时正念高中,跟你说,让你无心念书?”
秦天语塞,好一会儿才紧了紧他妈的手,喃喃道:“你怎么知道的……”
秦妈短促地笑一声。“怎么知道的?你爸坦白的呗……他想跟我离婚。”
无论多么痴心的女人,也总归有向现实投降的那一天。
那女人在没名没份地跟了秦仕贵七年之后,终于忍不住想跟他做正式夫妻了。
她求秦仕贵给儿子一个完整的家,秦天已经十五岁,再过几年就完全是个大人了,可这小儿子才七岁呢,正要念小学,当他以后渐渐懂事,怎么面对自己这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身份?
女人的眼泪和哀求让秦仕贵十分矛盾,如果他是个无良的男人那也许还不存在选择,可是正因为他还有那么一些责任感,所以他对这母子二人就很是负疚,想了又想、想了又想,终于决定把心一横,回去商量离婚。
“那时候啊……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说到此处秦妈微微歪着头,眼中泪花微闪,不胜嘘唏。
“也就是……舍不得你外婆和你,所以才没做傻事。”
秦天心头象堵了什么东西,难受极了,却只能握紧他妈的手低低地叫一声:“……妈!”
“你爸那时最怕我去闹。医生说你爸这次中风是因为之前压力太大,嘿,可能还真是那时就埋下了病根。”
“其实我也想过一哭二闹,不能让他们好过了。可是冷静下来一想,闹得他掉了饭碗对我们娘儿俩又有什么好处?”
女人最怕就是伤透了心,一旦被伤透,她身上那些柔软又无用的东西也就没了。当时的秦妈作为一个女人她的心是死了,但作为一个母亲,思路却空前地活跃了,她一切从儿子的利益角度出发,于是得出一个非常现实的结论:这婚不能离!
秦天正是在准备冲刺高考的时候,这个时候家庭的稳定是第一要素。他以后念大学、参加工作,需要秦仕贵出力的地方还多得很,别说什么父子还是父子,就算离婚了父亲也不会不管前头的儿子,这种话秦妈是坚决不信的!到时候秦仕贵另组了家庭,天知道那枕头风怎么chuī,那边也有一个儿子,那女人同样身为母亲,怎么会不优先替自己孩子考虑?!
于是秦妈使出了拖字诀,只说在秦天正是关键时候,在他念大学之前不想家里有任何变动。这理由太正当,正当得让秦仕贵也无话可说,于是一年两年的拖下来,拖得那女人渐渐绝望,离婚这事便象翻书一般翻了过去,就此不提了。
“那现在他们没有来往了?”
“听说那女的前两年另嫁了一个……”也许是已经时过境迁,秦妈对那女人并不特别地恨。凭心而论,那女人也只不过是想找个依靠而已,只是她命确实不好。
秦天一只手撑在大腿上,沉思半晌,终于仰头长长吐出一口气。
如果这件事是发生在平辈身上,那他肯定会揍那个出轧的男人一顿。可是换了是自己父亲,身为人子的悲哀让他没有办法去指责他,尤其现在老父还在病重在chuáng的qíng况下。
几天之后,秦天这样给了秦仕贵一个答复:“爸,我不会认他。但他以后有什么事……我会管。”
这已是他最大的让步,秦天想,也许只有这样,才算对得起他父亲,也对得起他母亲。
第5章
翻过年到了chūn天,秦仕贵的病qíng渐渐有所好转。虽然语言表达还是不是很顺畅,但至少行走方面已恢复得同普通人一样。
进入六月,天渐渐地热起来,家属院里的一些老年人开始讨论今年去哪里消暑。因医生嘱咐秦仕贵多休养多运动,于是这一次秦氏夫妇也首次加入到出城避暑的队伍中,同几个要好的邻居一同去了乡下。
父母都走了,要等到秋凉后才会回来,家里就只剩下了秦天一个人,颇有点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的自在。
“去我那儿吃饭吧?你嫂子今天做了点好菜,咱哥俩儿喝几杯。”
秦天笑着摇头,婉拒了冉龙武的好意。这大热天的去哪里都不及回自己家,洗个澡随随便便垮件旧衣服,歪在沙发上边喝啤酒边看电视,多慡。
到了晚间,正看电视的时候家里电话响起来。秦天也没多想,顺手接听,“喂?”
那头顿了一下,秦天十分清楚地听到话筒里传来咕咚一声,象是吞咽口水的声音。
“喂?你找谁?”
那边又沉默了两秒钟,然后才有个相当年轻的男声迟疑着道:“我,我找秦仕贵。”
“噢,他去乡下了,你打他手机。”
“他手机打不通。”那边以为他说完就要挂电话,连忙急急地说一句。
“……”诧异于对方的急切,秦天视线从电视屏幕上收回来,看看电话,渐渐地象是意识到了一点什么。
他虽然不是刑警,但总还是有那么一点身为警察的敏锐直觉,一瞬间他有种颇为复杂的微妙感受,脑子里充斥着‘终于出现了’以及‘岂有此理,竟然敢打到家里来’的种种念头。
他的嘴比脑子转得要快,在还没想好怎么来面对这个身份尴尬的弟弟之前他已听到自己的声音,居然很自然、很正常,就象对其他人说话似的噢了一声:“他住的那地方是在山腰上,信号不好。”
“是,是吗……”
话说到这个地步,双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各自尴尬地静默了几秒,秦天听到话筒里嗒的一声轻响,那边先挂了电话。
秦天没办法继续看电视了,慢慢把话筒搁下,有点儿出神。
在今天之前家里从来没接到过此类电话,想来那边一直是在和他爸单线联系。那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今天却破了例呢?就因为实在找不到他爸了吗?那他这么急着找他到底是因为什么事……
对于今晚这个cha曲秦天有点小纠结,不过他没能纠结太久,因为很快电话就又响了起来,还是那个男孩儿。看样子被迫向秦天求助让他也觉得有点屈rǔ,但碍于形势却不得不低头。他向着秦天恳求道:“对不起,那……能不能麻烦你过来一趟……”
凭心而论,秦天其实是不想去的,这从他顿了两秒没有马上表态就看得出来。
他在对他父亲作出那个承诺的时候其实有相当大一部分原因只是想安他老子的心,要说他从此就心甘qíng愿把那个弟弟的责任背上身了却不是。可是,怎么说呢,一来那少年的声线有点轻微地颤抖,想来是生平头一次低声下气地求人;二来秦天听到话筒那头有隐隐约约小女生的抽泣,恐怕也是真的遇到了什么难事才不得不向他低头求助。
所以最后秦天身为人子以及人民警察的双重责任心还是发挥了作用,在缓缓吐出一口长气后开口问道:“……你在哪里?”
约摸半小时之后,秦天搭乘的计程车停在城中一家名为起点的迪吧门口。
付费下车后秦天抬头看了一下五颜六色的霓虹招牌,有点纳闷一家搞夜生活的迪吧为什么会起这样一个名字。
起点,是夜生活的起点还是堕落的起点?
虽然不常来这种地方但秦天也听说过这是他们这座城市最有名的一家迪吧,据说里面装潢好、消费高、音乐劲爆、美女正点,总之能排上同行业的NO.1就对了。秦天一直以为警察能和娱乐场所挂上钩要么是下班后约了朋友去玩,要么就是作为警察去扫huáng,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能遇到第三种qíng况,那就是作为家长出面去领自己的小孩回家。
电梯门一打开,一股劲爆的音làng扑面而来。对qíng况估计不及的秦天下意识地略站了站,让自己先适应一下这震耳yù聋的乐声以及太过炫目的灯光。
有那么两秒钟,秦天对那个还未谋面的弟弟生出了一点轻微的不满:真是的,这种地方连他这个成年人都不大进来玩,现在的小孩到底在想什么,就算是一群同学庆祝毕业也不一定要来这里好吗?!
电梯门口负责迎宾的服务生本已摆出职业笑脸,但看到他穿一身警服跨出来也意外地怔了那么一下。秦天微咳一声,板着脸,努力让自己显得严肃而老成:“我来接个人,你们经理办公室在哪里?”
在过来之前,秦天已对今晚的事qíng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似乎整件事是这样的:十几个初中生考完最后一门后出来狂欢,末了又跑到迪吧里来玩。但迪吧这种地方向来是是非之地,不知怎么他们就和一伙人发生了摩擦,双方推攘中砸坏了店里的东西,现在那伙人跑了,学生当中有几个机灵的也溜之大吉,剩下几个逃得不够快的倒霉蛋被店里牢牢扣住要求赔偿损失,不然就把他们jiāo到派出所处理。
一听要进派出所学生们就被吓到了,万一被学校知道了要处分他们怎么办!搞不好毕不了业了怎么办!再者这件事若被家长知道后果也很严重,想到那下场几个胆小的就抽抽嗒嗒地哭起来了。
秦天进去的时候学生们都象蔫头蔫脑的小老鼠似的挤坐在沙发上,几个女生还在那儿不停地抹眼泪,迪吧的经理呢,坐在房间的另一边,身后站几个五大三粗的保安。
秦天的到来让房间里的人起了一点轻微的骚动,那经理看着他一身虎皮略略一怔,立刻就站起来与之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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