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就是连一边候着的宫女都在暗笑。
太后也在笑。
只有穆梵、迟墨和南久卿没有笑。
迟墨和南久卿不笑是理所当然的。
穆梵不笑――却无人可知。
但之后,笑声渐熄,却是迟墨开始笑了。
又轻又沉的笑。
宫女的笑能夺百命,太后的笑能使人前仆后继而义无反顾――然而,她的笑,却可令百万城池为此倾覆。
日月颠悬,山河倒流――只要她轻轻一笑,就能有人为她拱手奉上。
穆梵不得不承认,这个一身冷渣子,谁靠近都能被冻的一身寒气的小姑娘,她的笑,可以比真理更加能令人铭刻于心,也可以比真理更加的令人觉得有意义。
接着,便是她笑着开口念出了药方:“一钱当归,一钱红豆。三钱莲子,三钱薄荷。煎之一日三饮,娘娘便能痊愈了。”
舒景岚在她说完药方后就捏紧了手指。
舒家52书库,虽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冒言,但是身为曾也母仪天下风华一朝的皇太后而言,怎么也不可能是胸无点墨只有容貌可看的肤浅女子。
她看向迟墨。
迟墨的表qíng淡淡的,像是丝毫不觉得自己开出的药方有什么差错。
舒景岚将她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突然开口问道:“可是他教你这么说的?”
这一个他指的是谁,舒景岚自己知道,迟墨知道,穆梵也知道。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
反过来,美人亦是。
难怪小皇帝提及师父时,语焉不详。
这么一场宫廷秘辛,谁又能独善其身呢?
这皇太后分明是对唐淮墨有着为外人所不足道也的qíng谊,故而装病广告天下,bī得师父现身与她再见一面。
只是没想到,师父没来,反而是来了她与南久卿――想必这也正中小皇帝的下怀。只是难为了他们骑虎难下了。
迟墨摇摇头,“并非。”
唐淮墨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
事实上,迟墨觉得他是故意避开有关舒景岚的一切听闻。
只听得这两个字,舒景岚就像松散了浑身的力道一般,任由自己向后靠去,枕在身后铺着的罗衾玉枕上。
迟墨向她告退,又说:“民女明日依然会来。”
这句话由舒景岚听来已是有些咄咄bī人了,她气急而笑,“还来做什么。”
“陛下有言,命民女侍在太后身边,直到太后娘娘病愈为止。”
其实小皇帝并没有这么说。
但现在已经不是小皇帝有没有这么说的问题了。她的师父都已经被牵扯进去了,若不做些什么岂非是让师父陷入危险之中――毕竟这位太后可是连为了见他都使出了装病这种法子了。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如何摆平太医院的那一群御医,让他们束手无策只说毫无办法的。
迟墨沉了沉眸子,退回南久卿的身边,握住了他的手,行礼道:“民女告退。”
方才一直都装着背景的南久卿也后知后觉地跟着她一起行礼,依样画葫芦。
穆梵也说:“奴婢送迟姑娘和南公子去御书房。”
说出这样的话,太后也就没办法再把他们两个扣下来了,只能摆摆手,让他们出去。
而在御书房的时候小皇帝一本正经的板起脸,问起了太后的qíng况。
迟墨心下叹了口气,低着头一言不发。
云锦黎那张仿佛未张开的脸上露出了与天真相对的忧虑的表qíng,“莫非是母后她――”
迟墨知道他接下去想说的是什么。
她摇头。
“既然不是母后病入膏肓,那么迟姑娘为何一脸凝重。”
迟墨抬头看他,“陛下真的想知道?”
“自然。”
试问天下有哪个孩子不想知道自己的父母究竟如何了。
“那请陛下屏退左右。”
闻言,云锦黎看了她一眼。
然而迟墨却是泠泠地站在那里,眼神不躲不闪,不避分毫。
于是云锦黎只好屏退了左右。
穆梵和南久卿都退下了。
接着,便听迟墨道:“回禀陛下,太后娘娘无药可医。”
“这开的是哪里来的方子。”
“自然是医太后的方子。”
“我又是什么病。”
“相思病。”
她慢悠悠的又跟了一句,“无药可医。”
第五十七章
“啪”的一声,云锦黎将手狠狠地趴在桌子上,就是上头搁着的砚台也是被他出奇大的力道打得一震,墨汁顺着重力的方向溅在了桌子上,在摊开的奏折上蜿蜒开来。
云锦黎的表qíng不是一般的难看,那张绷起来的娃娃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唇角下压着,仿佛是在极力按捺着滔天怒火。
迟墨跟着若无其事地跪下了。
这恐怕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两个组合。
怒不可遏的皇帝和――有恃无恐的大夫。
尤其是这皇帝一脸稚嫩长相,这大夫貌美如花。这可就更奇怪,也更有趣了。
当然,迟墨也并非是真的有恃无恐。
她开口,将给太后念的方子又念给小皇帝听了一遍。
听她念完之后,小皇帝的表qíng沉了下来,不像是生气,也不像是不生气。
他站在案牍之后,低下头向伏跪在地上的迟墨看去,问道:“这开的是哪里来的方子。”
“回陛下,是医治太后的方子。”
“那――”
他的声音有些晦涩,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尾音放得很轻,“太后是何病。”
迟墨告诉他:“相思病。”语气无波。
小皇帝脸色骤变,她慢悠悠地又跟了一句,“无药可医。”
“大胆――!”小皇帝当即呵道。
这种宫廷秘辛,她怎可如此随意出口。
小皇帝又惊又怒。
迟墨止声,只是片刻,她却又道:“陛下,相思成疾,当真无药可医。”
她的声音是一贯的清冷与无动于衷,仿佛整个山河倾倒在她眼前都不会换回她的一个或诧异或惋惜的眼神。
她就静静地跪在案台下,脊背笔挺,因为低头的姿势她的眼睑也顺从地遮住了深色的眸子。从他的方向看去只能看到她纤长的睫毛,以及眼窝下被覆盖的婆娑yīn影,就连那不近人qíng的神qíng也因此而变得柔和,下颌线看起来纤弱得就像一朵花的纹路。
小皇帝突然意识到了一点――这是个女人。
这不仅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相当漂亮的女人。
他像是猛然发现这一点似的,眉头微蹙。
这倒不是说迟墨平时就表现的不像个女人。
只是身为皇帝,总是要有某种特xing。
比如贪恋美色,却不贪恋美人。
又比如,爱江山永远要胜过爱美人。
其实这两者的本意是一样的。
身为一个帝王,他可以多qíng却不可以专qíng,他可无qíng却不可寡qíng。
已经有人吃过这个苦头了。
比如他的父皇。
又比如他。
想起自家父皇甩袖愤然离宫时的模样,云锦黎心下就忍不住一阵苦笑。
转念之间他想了许多,最后能对迟墨说出口的却只有一句话――
“莫要说出去。”
迟墨仍然垂着眼,不动声色,“民女自然不是多嘴的人。”
小皇帝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起来吧。”话语中已然没了怒意。
迟墨顺从地起身。
他顺势坐下拂开了桌上被墨水打湿的奏折,放在了一旁,喊了一声,“承德。”
戴着承德面容的穆梵推门进来了,后面还跟着探头探脑的南久卿。
迟墨见到他的小动作,不由抿着唇将脸上的弧度往下弯了弯。
南久卿见了,眼睛一亮,站在穆梵的身后正想抬手对着她挥两下,却突然想到了她先前所告诫的,蹙了蹙眉,撇着嘴又将刚想抬起的手又放下了,小幅度的动了动,然后借着穆梵的身形拼命地冲着她摇手傻笑。
只是他却忽略了自己和穆梵的身高差。
穆梵本身虽高,但他此时扮演的却是一个唇红齿白、形态芊质如若少女的小太监。为了不让身边的人察觉出来他是特地用了缩骨功降身量缩成了比一般女子稍显高挑的身材。而南久卿却是凛凛飒飒的身形与风姿,无论站在哪里都像是鹤立jī群能让人一眼就注意到他――即便是在他现在脑子被撞坏的qíng况下。
因此他这么一个本就瞩目的人站在还不及自己高的穆梵身后使劲冲着迟墨摆手这一动作在殿上的几个人都看到了。
小皇帝看到了毋庸置疑。
穆梵也看到了。
他内力深厚,身后响动自是逃不过他的耳朵。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却是迟墨笑了起来。
看着这样傻呆呆的南久卿――她竟然笑了。
转瞬即逝的笑容,甚至连唇角也只是往下微微地弯了弯,丝毫不及永明宫中那一笑的盛气与咄咄bī人。
然而穆梵却觉得,她现在的笑容远比之前那一次要好看的太多。
毕竟,她之前是对着所有人笑,而现在,她却只对着他一个人笑。
将一份笑意对等划给所有人和仅让一个人独占,这样的分量是不公平的――
哪怕她之前笑的多浓烈。
哪怕她现在笑的多清浅。
小皇帝正从南久卿的身上收回眼神,却突然看到了迟墨抿着唇微微一笑的瞬间,不知怎么的,他突然觉得一哽,眉间沉了下来。
“承德――”
他提高声音喊了一声,“给朕磨墨!”
“诺。”
穆梵不动声色地站在了小皇帝的手侧,替他整理桌案上的一片láng藉。
见没有自己的事了,迟墨也不再待下去,告了声退就和南久卿一起出去了。
穆梵脱不开身,就叫其他的人带着他们回去了。
一走出殿门,南久卿就弯着眸子将整个人都靠了上来,“娘亲!”
他像只讨宠似的小狗攀附在她的肩头,眉眼间一派天真无邪,“娘亲我今天都很乖!”
“是。”
迟墨顺着他的话讲下去,“很乖。”她摸了摸他的头。
南久卿显然是很享受被她摸头的感觉,将头歪到了一边笑的灿烂。
等她轻轻地摸了两下,帮他把眼前的额发理顺后抽回手,他却又将头靠了过来,“娘亲,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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