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口问道:“可是母后提议的?”
然而这话――不好说。
说念书自然是皇太后提出来的,但这念书的茬却是她先提出来的。如果不是她调侃了云久辞一句,舒景岚也不会突发奇想说是要她念书。
迟墨也不知道这应该怎么说。
然而云久辞却帮她回了话:“皇兄……是我。”
“是你?你又在胡闹什么?”
“我――”
云久辞磕绊了几下,“我就是听说鬼医姑娘挺有名的。”
“名声又不是念书念出来的。”
小皇帝目光冷冷地拂了他一眼,“这是朕请来的大夫,你可别把人和你身边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给我弄混了。”
……乱七八糟的女人。
没想到那个时候蠢萌的听她念了一整晚医书的贤王也是个风流角色。
也是,若是不风流,便也不会逛风月阁了。
迟墨暗自点头。
云久辞看起来对小皇帝这句话颇有辞色,只是张了张嘴,最后却又只是将眉蹙起,捏紧了手指一言不发。
倒是舒景岚见到小儿子这yù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出声道:“不过是些女人罢了,若久儿喜欢,哀家明日便可给他挑几个伶俐的女官过去。你为人兄长的,未曾以身作则也就罢了,也不晓得好好教导弟弟开枝散叶。”
“他身为贤王,以贤为封号,本该是贤明英达,但却沉湎女色,穿行声色犬马――”
云久辞默默的收紧了手指。
话不投机半句多,太后只幽幽道:“我就是个妇道人家,也不懂你们这些高位人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我也老了,求个子孙承膝、家和万事兴也就罢了。”说着,便是冷笑了。
小皇帝脸色当即沉了下去,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太后静静地回视着他。
片刻,小皇帝拂开衣袖,松开紧攥着的手,冷声道:“既然母后执意如此,那儿臣明日便选几个女官送入贤王府――”
皇家纠纷,她还是不要浑水来得好。
迟墨这么想着,正想淡化自己的存在感,却不想小皇帝将眼神一横就看向了她。她一愣,便听见他道:“朕还有事。”
迟墨很是上道:“恭送陛下。”
宫女和太监也随之跪下:“恭送陛下。”
一传十,十传百。
侯在永明宫殿门口的值班护卫也齐齐跪下:“恭送陛下。”
小皇帝没多说什么,深深地看了迟墨一眼后转身便走了。
殿中的宫女皆是伏身在地,镶嵌着曼妙褶皱的罗裙铺设在地上化成朵朵连绵的小花。
等舒景岚说了一声起来吧,她们这才从都款款起身。
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舒景岚将手往前额一撑。
迟墨于是拿起手中的书本,续着刚才没有读完的继续读了下去。
她清冷的声音一在殿中漾开,低着头的云久辞和闭着眼的舒景岚皆都向她看去,见她仍是面无异色、无喜无悲地慢慢读着,倒是都不由一笑。唯一不同的,便是舒景岚一直笑着,云久辞却是又很快地将脸上的笑意敛去了。
等舒景岚睡去的时候,迟墨便退了出来。
临走时她的手上还拎着一盒点心。
这是太后赏赐的,她不敢不带着。
才走出永明宫,就有一直候在一旁的侍卫告诉她说小皇帝已经在御书房等了她许久了。
这御书房本是军机大臣下朝后与皇帝探讨朝中大事的地方,本不该有女子踏足,而如今迟墨却荣冠殊常,着实令人眼红。
只是身为当事人,迟墨却只想叹气。
想也知道小皇帝找她是因为刚才的事让他不舒心了。
她这是医了太后,医皇帝――都是心病。
许是这宫之中只有她与南久卿两人是外来的,对这朝堂中的浑浊的境况一无所知;又或许是她的表现已经完完全全的展露了自己的立场。总之,小皇帝对她在心里话这方面可谓是推心置腹。
唯一让迟墨觉得庆幸的,便是南久卿似乎听话了不少。
若是以前,她去御书房,他也必是要跟着的。若她想不让他跟着,还得劝上个把个时辰,许下若gān个不平等条约才能摆平。而他现在仿佛乖巧了许多,她只说要先离开一会儿,他便抬起了头,对她笑的甜的几乎能将整颗心都化了,说道:“那娘亲要早点回来哦。卿儿在家乖乖地等着娘亲。”
那么一个风清朗月的青年,笑起来却让人禁不住想跟着他一起笑。
迟墨忍不住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娘亲会早点回来的。”
她此时难免有一种吾家有儿初成长的感觉,一时间竟也没注意在她将柔软的唇瓣印上他额头时,南久卿那不容忽视的错愕。
迟墨走进御书房的时候正好赶上安沉秋从内将门推开。
他仍是当初那一身银色甲胄,身形遒劲,身上似乎还夹带着战场上滚滚硝烟。
迟墨半抬起眸子与他对视了一眼。
安沉秋于是退后了一步,向着他微微颔首,侧身绕过她便离开了。
他的举止并不显得粗俗,也并不显得傲慢,点都不像拳掌军符,被整个京都称颂为百战不殆的“战神”镇国将军。
她这么想着,步子就不免在门口踌躇了片刻,接着就听到了御书房里摔东西的声音,和小皇帝的斥怒声。
“混账!――他的眼里还有没有我这皇帝了!”
第六十四章 【64】
迟墨弯腰拾起地上的奏折。
这份奏折的样式看起来与其他的不太一样。
但是不管一不一样,迟墨都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就将翻开的奏章合上了。
小皇帝从桌案后走来,垂旒在他眼前轻轻摇曳着,脱口便道:“láng子野心的畜生!”
这当然骂的不是她。
“陛下。”
迟墨将手上的奏折递了过去。
小皇帝显然是气得不清,从她的手上接过了奏折后又重重地扔在了地上。
他问她:“你说朕究竟要待敬王如何之好,才能令他真正的做到尊朕敬朕!”
这话显然是白问了。
若是一个臣子真要敬上,那么无论皇帝做什么,他都是忠心耿耿的,反之亦然。若他早心生愤懑,那么无论皇帝做什么,颁给他多大的功勋也是枉然。
这话当然不能直说出口,于是迟墨就只摇了摇头。
她递上手中的食盒,“我不知道,但是陛下想吃点心吗?”
小皇帝的气哽在喉咙里,横了她一眼:“不吃。”
“那好吧。”
迟墨收回手,抽开了食盖,自己拿了一块杏仁苏咬在嘴里。
小皇帝被气笑了,“朕说不吃,你便就自己吃了?你简直和云邵京一样没把朕放在眼里。”
迟墨一本正经地回道:“陛下金口玉言,说不吃就是不吃。”
见他唇角略略有所抽动,她便又不慌不忙地加上了一句,“况且,民女与敬王不同。民女未曾将你放在眼里,但是民女却是将你放在心里的。”
小皇帝一怔。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寻过眼神去看她的表qíng。
也不知是出乎他的意料,还是在他的意料之中――迟墨是垂着眼睫,面无表qíng地将这句话说出口的。
她似乎并不知道这句话有多么令人觉得暧昧。
瞬间的,小皇帝松了口气,又叹了口气。只是那叹气的动作何其之快,快的就连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
他收住了自己多余的qíng绪,若无其事般地从食盒中捻起一块马蹄糕送进嘴里。
迟墨顺着他的手指向上看去,最后将眼神落到了他的脸上。
她问:“陛下不是不吃吗?”
小皇帝眼睛都不抬一下:“朕只是开了个玩笑。”
他吃东西的时候两边的腮帮子鼓鼓的,看起来就有让人想捏一把的冲动。
当然最后她也没敢上去捏一下。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食盒的点心瓜分完毕了。
等小皇帝再坐回去批改奏折的时候,食盒已经被宫女拿下去了。
有送上文书的太监穿着宝石蓝绣仙鹤长袍迎了上来,“陛下。”他道,“敬王妃求见。”
小皇帝搦管的手一顿,笔尖的流墨便顺着他滞住的动作慢慢地淌下一点浓色。
半晌,他才闭了闭眼,掩去了眸底的疲色,开口道:“她来做什么?”早上这一连串的事qíng已是让他疲于应付了。
“敬王妃说等见到了您,您自然会知道的。”
小皇帝放下手中的笔,自己亲手去研磨,回道:“不见。”
“敬王妃说,若您不见她就长跪御书房。您不见,她不起。”
“那便跪着好了。”小皇帝冷笑,“真当朕这青天白日的都没事做吗?”
见他态度坚决,那太监也只好退下了。
小皇帝放下墨锭,提笔又写了两个字。
只是他写下的力道却时重时缓,笔锋时慢时断,一看就没把心沉下来。
迟墨正将最后一块石榴饼咽下去,说:“若真这么心神不宁,陛下还不如出御书房看看。”
小皇帝瞪了她一眼。
迟墨觉得奇怪,“陛下这般的心浮气躁,那倒还不如衬了自己的心意出去看看。”现在这个样子完全就是在蹉跎时间罢了。
谁知他却将桌上的奏折都拂开了,“你懂什么!”
镶着明晃晃金印的奏章噼里啪啦地掉在了地上,却宛如砸在了御书房里所有人的心上。
他们纷纷跪倒在地,心惊ròu跳,齐声道:“陛下息怒――”
于是整个御书房中就只有迟墨和他是站着的了。
迟墨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摇头道:“民女确实不懂。”接着她也就随从大流地跪下了,“陛下息怒。”
云锦黎喉头一哽,想说什么,最终却还是止住了,只敛下了长袖下的双手捏紧了手指。眼前垂旒沉沉,没住了他的神qíng,只隐约见着曳动的玉珠之间他的目光yù言又止,最终拜服在一片漆黑之中。
“都退下吧……”
“诺。”
迟墨也跟着走。
玉阶空伫立,只剔透晶莹的玉面映着小皇帝独自一人晦涩的神qíng。
走出御书房的时候,迟墨顺眼瞥了一眼跪伏在台阶上的年轻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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