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重云起身,从衣柜里拿出一只紫檀木的收纳盒,把那条在地摊上买的,三十五块钱一条买了不吃亏买了不上当的领带小心翼翼放里面,问:“你知道这是什么牌子?多少钱?”
服务生自然不知道。
“这是限量版的,有钱也买不到,”肖重云回想当年买领带的地摊,已经被城管取缔了,自认为说话句句属实,“叫你们经理来。”
他啪地一巴掌拍桌面上:“去,叫你们经理来!”
等酒店经理的过程中,肖重云一直在想胖子服务生的脸。
有点眼熟,真的有点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服务生实在太胖,制服的领口有点松,脖子上露出了一点青色刺青,像条毛毛虫的尾巴。对,就是这条毛毛虫很眼熟,仿佛见过它还没有因为主人太胖而被撑那么大时,原本的样子。
原本的样子,肖重云手按着眉心,想什么呢?
头痛yù裂。
片刻后酒店经理来了,带着整个服务生团队来道歉,却不是入住时来打招呼的那位。经理是个三十多岁的亚裔中年男人,胡子拉碴,戴着一副圆眼镜片,进门就径直往肖重云身边走:“请问是肖先生吗,哎呀真是太抱歉了!”
他快步走到肖重云身边,鞠了躬,头到肖重云耳边时,忽然轻声道:“我是周老板雇来的,等会儿跟我走。”
经理起身的瞬间,身后跟的三位服务生突然摘了制服的帽子!
从刚才起肖重云就觉得奇怪,既不是餐厅又不是咖啡吧,为什么服务生会带小礼帽,是否作风太严谨了一点。此时礼帽一摘,下面赫然一把手枪!
保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两把枪指着鼻子!一个胖子从后面冲过来,泰山压顶般碰地一声把其中一个保镖压地上,骑上去,拿一团毛巾往人嘴里塞:“滚滚滚?你妈没教你说话礼貌点啊?再说一声滚给爷爷听听,说啊你倒是说啊?”
他又换一个保镖骑,继续塞毛巾:“你呢?你也说一声啊?老子现在爱听!”
胖子塞完毛巾,才跟肖重云打招呼:“肖前辈,我们走,车在楼下等了。要快。”
肖重云站起来,跟着来人往门外走。
胖子跟在他旁边,在肖重云跨出门槛时伸手拦了一下,附在他耳边:“肖前辈,你果然认得我。那你当初,何必装不认识他?”
肖重云愣了愣,不知道“他”指的谁:“我只是觉得你眼熟,我们以前见过吗?”
“我帮周老大,是念旧qíng。”胖子低声道,“我们之间,可没有那么深厚的感qíng。”
胖子来时清空了酒店这层楼的一个货运电梯,在前面放了个故障的牌子。电梯就在走廊的尽头,旁边是一扇窗,有苍白的天光透进来,有人靠着电梯站着。看见他走过来,那人一脚踢开了那个huáng色警示牌,按了下行按键,弯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周天皓。
是周天皓在等他。
那天周二老板带着人杀上张文山底盘时,肖重云附在他耳边,说了一个词,便是这次香水jiāo流会的名字。那是他当时在脑内反复思考的,唯一一个可能逃离张文山的时间点。他他没想到,周天皓真的,带着人,如约前来,接他回家了。
周天皓向他伸出手,笑道:“肖学长,你瘦了。”
那个笑容,就像三月的chūn光,带着一点希冀,带着一点温暖,带着一点严冬过去以后的安定和释然。
肖重云向着那个微笑走去,仿佛顺着这条窄窄的在走廊,可以一直走向希望和救赎。
耳边响起一个声音,如同酷九寒冬的冰水,兜头淋下,一瞬肖重云的心脏几乎要冻僵了。他停在原地,一步都走不了,一动都不能动。
“周二老板,有失远迎,”张文山在身后道,“我就出门一小趟,你这是要和舍弟去哪里?”
肖重云没有回头,他知道身后是一个地狱,没有退路。
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周天皓从电梯口走过来,伸手抱了抱肖重云的肩:“学长,我去跟张总说,借你一段时间。”
肖重云想告诉他,张文山和你不一样。他不是能够坐下来好好商谈,信守诺言,商者言商的人。他身上完美的继承了父亲的血脉,是刀尖上喋血,踩着尸骸往上爬的魔鬼,没有任何“和谈”的机会。
但是这些话,并不是一时能够说清楚的,肖重云张了张嘴,便只剩下一句话:“这层楼只有刚才两个房间有人,其他早就清空了。”
这句话一出口,他浑身一颤。
肖重云知道,自己终于还是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动了杀心。
他转过身,看见张文山,身后跟着李琼,和几位心腹,像是刚办完什么事,从外面匆匆赶回来拿。张文山手里拿着他的外套,站在之前房间的门口,看着他,决口不提自己被反绑双手放倒在地的带个保镖:“外面在下雨,你至少先把衣服穿上。”
第59章 刀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肖重云只知道周天皓拍了拍他的背,把他往胖子身边推了一把,胖服务生一把拽住他胳膊往电梯方向走,电梯门在他一脚踏入时就立马关闭了。
他走的时候后撇一眼,看见周天皓向张文山走去。
张文山手肘上搭着一件他穿过的,灰色呢子大衣。
在那万分紧急之间,肖重云来不及做更多的解释。他只对周天皓说了一句话:“这层楼只有刚才那两个房间有人,其他早就清空了。”
直到走进电梯里,靠在冰凉的壁板上,他还全身颤抖。那句话在肖重云耳边不停回响,像一个被压抑到极致的恶灵,终于得见天日。
“怎么了?”胖子问他,“真冷?借我衣服给你?”
肖重云摇了摇头。
这么多年,他毫无条件的逃避退让,忍受贫穷与痛苦,如果往内心更深的地方挖下去,不过就是想斩断泰国边境线上那座小别墅里,自己往张文山身上捅的那一刀。他恨这个男人,恨得愿意与他同归于尽,然而当一切都结束之后,剩下的除了苦涩,还有恐惧。
让肖重云恐惧的,不是将他囚禁于地狱之中的张文山,而是向这个男人举起刀的自己。
那把刀捅入张文山柔软的身体时,那种奇异的轻松感,说不清楚的愉悦,从痛苦深处升起来,吗啡一样麻痹他的思想。后来肖重云无数次告诉自己,那是药物的作用,因为他服用了大量镇定药物,然而这种甜蜜的诱惑,依然蛰伏于黑暗中,时时露出渗人的獠牙。
仿佛只要让双手沾满血,就能斩断一切仇恨的因果链接,拿到他想要的东西,然后像张文山一样,踏着别人的尸体,一步一步走向权力与金钱的巅峰。
其实肖重云原本觉得,成为这样的魔鬼也不错,可是总有什么东西,拉住他的理智,让他去看初chūn的嫩芽,去听秋天的流云,让关注那些温柔美好的事物。最开始他觉得,那是母亲留下来的,最后一丝眷念,后来他发现,大约是因为自己养了一个死鱼眼的徒弟,得先带着他去世间chūn风里走一遭。
再后来,遇见周天皓时,他忽然觉得看见了人生的美好。
这个人从来不展示自己的qiáng大,却让人觉得安心,句句话油嘴滑舌,却让透着一股真诚。温柔往往带着一种浸润人心的力量,所以肖重云不知不觉间,便在那个烟花绽放的年夜里,拿起手机拨通他的电话,说到Lotus.恋――我身体不是很好,但在慢慢恢复。如果你觉得条件可以接受,我们可以合作。
那时他真的觉得,天空重新变得高远,而未来触手可及。
仇恨可以让人成为一个刽子手,而肖重云不敢冒第二次险。
可是刚刚,脱口而出的那句话,隐含意思再明确不过。那一刻他确确实实,对张文山,动了杀心。
“周天皓他打算怎么做?”肖重云问胖子,“没有完全准备,去正面碰我哥哥,不是那么容易的。”
电梯门打开,胖子一步跨出去:“他啊,想一劳永逸。”
他回头看了一眼肖重云:“周老大办事,你放心。”
如果你身在瓮口,是走进去,还是退出去,关乎生死。
其实当时张文山最好的选择,不是叫住肖重云,而是在第一眼看见周天皓时,就带着人,不声不响从来路原路退出去。之后具体是要动手还是先撤退,都应该等人到安全范围,援兵到位以后,再做打算。
可是他进酒店时,外面真的下了一点雨,天气有那么点冷,而肖重云又只穿了一件单衣衬衫。肖重云最怕湿冷的天气,一旦穿少了,关节就痛,脸色苍白惨淡,仿佛过去的伤痛会随着这种寒意一直痛到骨子里。于是张文山就拿起了他搭在椅子背上的外套,追了出来,在走廊中站定,问他要不要添一件衣服。
那时肖重云正好向着走廊尽头一个男人身边走去,急匆匆地,简直要小跑起来。那个人低头抱住他的肩膀,小心翼翼用额头碰了碰他的额头,才抬起头,向自己这边看来。
暗淡的光线落在男人的侧脸上,张文山看得很清楚。
周天皓问他:“张总,能把学长借我一段时间吗?他看上去身体真的不好。”
张文山没有回话,只是拿着那件外套,站在那里,看着肖重云背影。有那么一瞬间张文山觉得,肖重云回头了,然而他很快就进了电梯,那个细微的动作,更像是个无意识的偏头。
他最终没有回头,张文山想,哪怕看一眼都好。
而这时,走廊旁边,所有的房间,门一齐打开了!
十三个做清洁的服务生,十三把枪,最近的一把,直接顶在张文山头上!李琼的反应很快,当即拔枪还击,但是门后的枪,是提前下了保险的。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有时候生死之间,就在于上下保险栓的那么一秒,更何况是四把枪对于十三把枪。
张文山皱眉:“我以为这几天你在贫民区那边的小公寓里。”
周天皓点头:“哦,那是我朋友的房子,卫生条件很糟糕,学长肯定住不惯,已经换了。”
“张总,我不是来生事的,只不过带了点小条件,想和你谈一谈。”他就这么往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张文山眼前,随手拉过一把酒店放走廊上的装饰矮几,拍拍灰坐下来,语气还很诚恳,“当初你给Lotus找的麻烦,我一个人兜了,挺费劲的,但也不是撑不过去。这次我也没别的想法,就是想接我学长回去,和我一起搞个新品牌。做人要讲信用,他答应过的合作事项,赖过去总是不好。只要我学长平平安安回国,过往的事qíng,咱们就不提了。”
张文山低头看面前的青年,又看了一眼指着自己头的,黑漆漆的枪管:“不提了?我以为你想杀我。”
“我是想杀你,五年前Lotus的老赵就恨不得把你扔油锅里炸了,刚才学长的意思,也是炸了好,”周天皓摇摇头,“但是毕竟血浓于水。如果我今天真的动手了,万一日后哪天学长后悔,这后悔药,我是上天入地也找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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