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香水店_空灯流远【完结】(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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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要循环香。”
“为什么?”
老人拍了拍手,保镖和佣人都退出去了,单留一位持枪的保镖立在太师椅后面。会客室大门悄无声息的关上,四下寂静,只有烧水的电茶壶,嘶嘶作响。
“二少爷,我问你,”他问了一个和武七当初一模一样的问题,“这世上,究竟什么东西能让一个人背信弃义,忘恩负义,而毫不后悔呢?”
肖重云不语。
那双苍老的眼睛漠然直视他:“钱。”
“当年那场遗产分割会上分割的,只是肖家能在明面里摆上台面的,庞大家族财产的一部分,是肖总这么多年来费劲心思洗白的成果。他内心更倾向于把这些都留给你,可惜你拒绝了。我曾经问过肖总,管理公司,大少爷不是更合适吗?你猜他怎么说?”
教授gān瘪的嘴唇扭曲起来:“他说大少爷另有安排。”
如果说肖隶原计划中,留给肖重云的,是洗白上岸的资产,那么还有一部分庞大的,出于黑暗之中的产业,尚无人认领。相比这些产业所产生的收益,张文山现在手中掌握的,不过是冰山一角。还有巨大的财富,深藏于海面之下。
这些财富肖隶没有告诉肖重云,也没来得及告诉张文山,绝少有肖家人知道。而原本知道它的肖家人,也在肖隶死去的那个烈焰之夜,一同殉葬。
还有一个人知道。
这个人不仅知道,而且多年以来,正是他出面打理这些事务,收取庞大的金钱,并且通过自己的运转渠道,使之显得合法。
这个人就是肖隶深信的“教授”。
“原本张文山现在手中的钱是你的,是你自己愚蠢,没有要。而他应该得的那部分,在我这里保管着。”教授望着窗外,“只是人保管久了,就不想还回去了。”
这么多年源源不断的金钱经过各种渠道,汇入同一个银行托管账户,而这个银行账户背后真正的,隐秘的主人,早已多年前被大火吞没,一分钱也取不出来。“教授”默默经营着这些产业,默默生产着金钱,默默地等待,直到第二个知道这件事的肖家人已经不在人世后,终于准备动手,将它完全地据为己有。
“既然是托管账户,必定有取出的条件。”肖重云问,“怎样才能把这些钱取出来?”
“简单。”他说,“张文山本人或者代理人,带着永恒之夏的循环香配方,去指定银行。”
“只有你知道父亲当初指定的是哪家银行。”
“对,只有我知道。”
“你想伪造张文山的代理人身份,用循环香配方,拿走那笔资产。”
“年轻人,那是笔巨资。你一辈子想不到。”
肖重云又推了一步棋:“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张文山发现了,所以你们在jiāo火。你是半夜逃到这里来的。”
“令兄鼻子特别灵,我一开始找循环香,他就来找我麻烦。”教授站起来,盯了面前青年一眼,“我不知道他知道多少,但是如果这个人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这么真刀真枪地和我gān,他一定是个疯子。”
他走到肖重云面前,满是皱纹的手放在他肩上:“所以二少,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急着要循环香。两天,我只给你两天时间,我要见到真正的‘永恒之夏’。”
“我不知道他知道多少,但是如果这个人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这么真刀真枪地和我gān,他一定是个疯子。”

第74章 求爱

肖重云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再见到武七。
他身居困室,只有早上有一刻钟放风的时间,可以去院子里站一站,呼吸一口闷热的空气。回来的路上,正好碰上武七。
武七穿了一件宽松的白衬衫,遮了处罚留下的鞭痕,看上去和平常无异。cha肩而过时,他顿了一下,道:“原来你姓肖。”
肖重云点头:“周这个名字是借的,原本就是试试你手下那位,懂不懂香水这行。”
“那我也不懂行,倒是该受罚。”武七苦笑,“我也才知道,自己日常用的那根鞭子,抽在人身上的滋味确实不好受。”
肖重云以为,以武七在这里的身份,怎么也有几分薄面,不应该当众受此折rǔ。但是面前男人的神qíng,就仿佛这场刑罚理所当然。这么一行一顿,不到半分钟,错身而过的瞬间,他忽然低声补了一句:“肖先生,你大可放心,你的学生,现在是真找不到了。”
肖重云回到房间,站在工作台前,反复思考武七的那句话――张松是真的找不到了。张松失踪,是在枪战之前,大约是乘着混乱场景,先脱身逃走了。那种qíng形下,肖重云是断然不可能脱身的,他能独自逃脱,已是万幸。武七此番提醒是好意,告诉他从昨晚到现在,“教授”的人确实是出动搜寻过小鬼,然而小鬼机灵,没有落网。
那么现在他在哪里?是不是逃到了使馆,还是找到了别的避难场所?
肖重云从白天到晚上,就坐在工作台前,一直在想事qíng,香料一点没碰。
自从昨夜jiāo火冲突之后,“办事处”就闭门谢客,白天格外安静,恍若无人。等到了晚上,便有稀稀落落的枪声,像是局部冲突jiāo火。因为这片地区本身就是帮派聚集地,又临近平民窟,向来黑帮泛滥,几乎是落后国家的法制真空地带。肖重云就听着这些声音,彻夜不眠。
他放风时听见保镖们议论,说张文山在拔“教授”的窝点,从长岛一路追到这里,夜夜不停歇,昨日扬言,要炸了这栋楼。炸不炸得了另说,“教授”的窝点不止这一处,就算他真的冲进来了,可能也只捞得到一栋空楼,和藏得满楼的炸药。大不了这地方不要了,当张总的埋骨地,等人冲进来,有的是办法把整栋楼全炸掉。
他们议论这些的时候,肖重云就在旁边听着。没有人避讳他,就仿佛他已经是个死人,或者即将是个死人。而死人,是口风最紧的。
“教授”给了他两天时间,第一天肖重云什么都没做。
第二天,肖重云倒是调了香。他专心致志地坐在工作台前,修正了之前为武七调的那款茶香,将它做成“清茗”的同系列香水,几乎可以做做小样就投产生产了。“教授”大怒,当天晚上把肖重云的香水砸地板上,让人拿枪抵着他的头,勒令他通宵,jiāo出“永恒之夏”:“我对二少算是以礼相待了,不料你这么不识抬举,那就休怪我无礼了。”
肖重云在枪口面前,眼皮都没抬一下:“我要是死了,你今生都不会见到‘永恒之夏’。”
老人皮笑ròu不笑:“既然你给不了我想要的东西,和死人又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肖重云靠在高背椅上,把头搁在一个舒服的位置,闭起眼睛,“区别在于,我活着,就可能心qíng好。心qíng好了,就可能会给你想要的东西。而我死了,你这么多年的辛苦劳作,就分文不得,还白白被我哥哥bī到这个死角,难以脱身。”
教授狠狠捏着手中茶盏:“我难以脱身,你说什么笑话?”
“你身边的人都说,教授狡兔三窟,随时可以带着他们全身而退。可是看这jiāo火,零零散散也三天了。小时候家父曾说过,做这个行当,最忌讳动静大。”他慢吞吞地说,“三天,你要是能走,现在早走了。你说过,吃了我哥大亏。恐怕你的据点在被他一个一个清掉,这是最后一处。如果你真的要走,也只能带走两三个心腹,剩下的全作pào灰,包括我。”
当时房间里只有武七和老人,剩下就是坐在椅子上,被枪顶着太阳xué的肖重云。
他话声刚落,武七手中的枪就卡擦一声上了膛,宛如一声警告。
窗外又响起一阵枪声,教授沉默半响,咬牙切齿地问:“那你要怎样,才心qíng好。”
肖重云睁开眼睛:“没别的,给我三天时间,认认真真写两封遗书,再给我两天时间,想想这款香水怎么调。五天时间你要是等不起,现在扣扳机也可以。”
老人离开,武七留下来锁门。他关门前,意味声长地看了肖重云一眼:“你差点过界了。刚才教授如果说开枪,我会真的开枪。”
然后铁门如监狱般,寂然合上。
肖重云知道,自己又多赢了五天可活。
第一天,他给小鬼写了一封信。信很长,絮絮叨叨,从公司的运转,到调香的技巧,把毕生心得都掰碎开来,一字一句,巨细无遗。他想“来生”怎么说也是一家结构健全的公司,不会因为张松短期的不在,而全盘崩溃。
“你救不了我,也别想着救我。我于‘教授’有用,他不会杀我。”肖重云顿了顿笔,继续写道,“你就当我活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总有一天会回来。在那之前,管好你的公司,过好你的日子,记住中国香’那条路。我们都在同一条路上走,只要你坚定地走下去,我们早晚会再相见。”
他写这封信时,武七在身后看,突然问:“这怎么早晚见?”
“我就是骗骗小朋友。”肖重云道,“于香水,我也算有一些造诣。他要是顺着我的那条路再往前走,早晚会与过去的我思想相jiāo,这也算见面了。”
武七就笑笑。
肖重云搁下笔,站起来。他不想给张文山留下什么,想来即便他写了,张文山也不会看。那么这样想起来,能写的,都已经写过了,能割舍的,也早就一刀一刀割舍完了。可是为什么,心里空了一块?
就好像胸口有个空dòng,一阵一阵的,灌进未知的冷风。
肖重云躺在chuáng上,闭上眼睛,想自己这一生,到底还有什么人放不下。
是谁在深黑的暗夜里,一遍一遍重复,肖学长,肖学长?
是谁向着那个绝望的深渊,温柔地伸出手?
是谁对他说,我喜欢你。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当成耳边风,左耳进,右耳出?
是谁对他说,我绝对相信你。只要你点一下头,我拼死也把你从这里带出去?
是谁站在深渊的出口处迎接他,靠着电梯旁的墙壁,哐当一声踢翻挡路的警示牌,向他微笑:“肖学长,你瘦了。”
可是这三月的chūn阳,已经在两年前的深夜,被大雨浇灭了。
他不是“东方的肖”,他不再具有当初的才能,他甚至没有资格再以学长的身份,对一位成熟且优秀的调香师,说三道四。
撕开光鲜的外表,他不过是一朵半身站在淤泥里的水仙花,早已放弃那微小而柔和的chūn光。
现在想起来,自己当初为什么会断然拒绝周天皓的表白,大概是因为一开始就知道,‘东方的肖’早已死了,苟且偷生的他不配。而感qíng是深刻而残酷的东西,肖重云觉得自己从未真正动qíng,可是当他亲手关上了这扇门,斩断所有希望时,却不知道为什么,内心突然空了。就好像什么温暖的东西,被一并关在过去的时光中,单留下一具平静且冰凉的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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