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绒花_山楂果儿【完结】(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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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立无援,只能转而向身边的父亲求援。但程雄对他的惊慌视而不见。他又焦急地搜寻台下,沈道成缩着乌guī似的脖子,也没有要冲上来替他解围的意思。
瞬间恍然大悟,想起上台前律师叮嘱自己的话,叫他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做。闹了半天,这是一个局!众人不辞辛苦,连夜挖好了坑,只等着他跳下去。
真是太荒唐了!
记者开始连续发问,问题像炸弹一般接踵而至,云修迷迷糊糊,脑袋像浸在冰水中,胀鼓鼓的,又冷又疼。
吴主任的声音幽灵般重新飘来:“刚毕业的新人,对工作业务不熟,不会怀疑我的用心。在整个过程中,他帮忙拿来了董事长签字的表,也是他跑腿去联络的刘院长……
接下来会出示所有报表明细。对于这件事对公司、对社会造成的危害,我再次表示诚挚的道歉和深深的悔意。”
记者还不依不饶:“一个新入职的员工,怎能帮你拿到这么重要的签名和文书?听上去不合qíng理。”
云修感觉自己的腿开始麻木,像无数只蚂蚁在啃啮他的神经。这些自以为犀利的人,一点都没意识到这样提问,刚好拐入了某些人预先设想好的轨道。
“因为,他是董事长的儿子。让他去,没人会怀疑,也没人会拒绝。”
一阵cháo水般的嘘声响起又褪去,最后全场寂然,仿佛午夜的沙滩。被彻底抛弃的他,仿佛一条搁浅的鱼儿,在泥沙里挣扎。
不管是人还是媒体,或许都有这种反常心理:当你极力隐瞒时,他们会急着揭示;当你想一吐为快时,他们没有耐xing;当你随便抓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来填坑时,他们不承认;但当你愿意为一场赌注并不重的牌局甩出来一张王牌、并愿意为之承担风险时,他们会毫无理由地认可这种诚意。
此刻,记者们就是这种想法。在残酷的商圈,谁都知道继承人的重要xing。一个有可能是程式继承人的年轻人,却在这种qíng况下被推向舆论的风口làng尖,对于董事长来说,无疑是个艰难的抉择。
□□的影响力是空前的,他的行为,会被股东们牢记在心,即使是因为他的无知,也不可原谅。
因此,一时间,媒体的重点已由如何挖掘此事的真实成分迅速转到富二代参与虚假jiāo易、令公司陷入尴尬境地的话题。毫无疑问,比起一个财务主任的堕落,后者显然更具热点效应。
程雄重新走到台前:“具体报表马上就会在大屏幕上公示,到时会选择几家媒体单位做书面公示。对于我儿子犯下的错误,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我都无法原谅自己。希望他也能通过此事,得到深刻教训。”
他深深一鞠躬后,离开了。留下云修,像只被钉在地板上蝴蝶,无法飞离。
他头晕目眩,直到现在,都不相信这一切是在真实发生。
屏幕上出现报表文件时,记者们喧闹不止,摄像师们忙着对角度。
云修苦笑一声,不由地生出一种念头,也想跟随他们的视线,抬头看看自己犯下的过错。
那一张张虚构的报表,跟眼前的qíng形一样,像是空气制造出来的幻象。他在心里说,假的,假的,都是假的!这不过是一场戏,剧qíng是假的、人物是假的、背景也是假的,就跟他和柏原看过的那些电影一样。
可就在这时,他看到了自己的签名!
那些签名顿时化作无数条钢钎,扭曲着狰狞的面目,直cha心脏!想起当时柏原说“签你的名字”。一时感觉浑身血液都在燃烧,把他所思所想所念全部烧得gāngān净净,不存一丝希冀。
记者开始追问,就像举着枪追逐一只无处可逃的小鹿。
“请问,你对自己的错误有什么认识?”
“你学的是工商管理,难道上学时连基本的能力都没具备吗?”
“听说从小就失去母亲,是不是导致你在做事上欠缺细致?”
“……”
云修艰难地直起身子。
他的话筒不会出声,但他也不准备走到那个正常的话筒前面去。这一段距离,短暂又漫长、简单又艰辛。他明白,就算站到那里,义正词严地说,不是我!也不会有人信。
他站在这里,就是来面对一切的,这是他作为一个儿子的义务,也是作为一个弟弟的义务。
他独自站在这虚空中,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已坍塌在黑暗的深渊里。他接受人们的质疑,承受来自四方的黑色风bào,任流言将自己埋没。他喘不上气,感觉要窒息。
就在这一刻,他的视线越过黑压压的头顶、越过拥挤的机器,看到了站在角落里的柏原。他远远地站着,如同一座yīn影中的雕塑。
儿时记忆像一帧帧快照,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在哭泣、他在奔跑、柏原踢倒玩具、他独自坐在黑暗的房间里、他从梦中醒来……
啊,又有人提起妈妈。突然很想妈妈,很想穿越这厚腻的黑暗跑向一条能找到她的路,一直跑下去,跑到沧海的彼岸,时间的尽头!
柏原站在那里,望着云修。
他知道,从弟弟转头望向屏幕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膝盖依然微微作疼,手心被自己抠出血痕,但这丝毫不能减轻他内心的自责。
今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刽子手,他们用言语、用文字、用图表、用qíng感来宰割一个无辜的人。他也是其中之一。
小时候,面对父亲,他只会躲避。今天,他参与策划了这个yīn谋,任由弟弟陷入绝境,却没有拉他一把。他望着台上的他,知道自己一定眼神闪烁。他望着他,从此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台上的云修,茫然又孤独。这让他想起四年级时,小姨带着他俩去教堂做礼拜时的qíng景。
会客室里,牧师说起以色列的儿子约瑟被卖到埃及的故事。讲到哥哥们撕掉约瑟的彩衣,把他扔到枯井里时,兄弟俩听呆了。
柏原问:“为什么要那样呢?”
小姨说:“因为他们不是一个妈生的!”
云修小脸惨白,像在听鬼故事。
牧师微笑着说:“每个孩子有他们独有的观念,可能是善,也可能是恶。除了上帝,我们无法评判别人的对错。
哥哥们用二十块银子卖掉了弟弟,但弟弟最终还是以宽容之心原谅了他们,并把他们从饥荒中解救出来。他是上帝派来的使者,所以是上帝赋予我们仁爱的品格,教导我们要用爱的力量来感化世人。”
柏原那时想过,如果有人给自己二十块,会不会卖掉云修?想想觉得不会,也不会妒忌弟弟的彩衣。因为,那个时候,他已经认定弟弟是他生命中一个重要存在。
如今再记起这件往事,突然觉得:别人没有给他二十块,但他卖掉了弟弟。
今天一早,他没等云修就跟爸爸来公司参加紧急会议。此时,柏原才知道挪用资金的事必须提前坦白了。也就意味着:原先他们口中的预备方案,现在要把这份完全臆造出来的报告呈现给大众了。
吴主任得到了重金拉拢,愿意担下这份责任。事后,不管是表面离职还是暗中聘用,他都不会有损失。很多公司出现账目危机时,首当其冲都是财务部主任,因为任何资金调动,没有主任签字,基本都等于有房间没有门,不能进出。
这些,是沈道成告诉他的。他一直在积极做柏原的思想工作,看着一言不发的爸爸,柏原现在可以确定,当初指使律师打记者的人,就是爸爸。
柏原之前从没想过程雄会做这种勾当。他没时间陪孩子,没时间顾及家庭,一心扑在事业上。这个在外界传言中神乎其神的人,背后却gān着龌龊的事。他总教育他们,一个男人要怎样怎样。可他自己并没有做到,为了保全自己,不惜拉儿子下水。
几个星期前,当沈道成提出这个建议时,柏原说再怎么都不能把无辜的人拖下水。沈道成问:“那你是打算让董事长去承认这些事qíng,然后让程式几十年的基业毁于一旦!”
柏原坚定地回答:“至少不能是云修。他什么都不知道。”
沈道成叹着气:“你可能真不了解公司现状。我们现在是悬崖边上的马,是死是活都在一念之间。可以选择放弃,但那时失去的就不仅仅是一笔资金、不仅仅是名誉,可能是整个公司!墙倒众人推,很快就会有机构来彻查。
你再过个几年就会明白,商场如战场,你这套宋襄公的打法根本不能适应形势,不会有人夸你善良,只会说你蠢。等到别人过河,你唯一的优势也没了!
谁也不愿意拖人下水,不要说云修,就是吴主任,董事长都心疼。但现在qíng况紧急,账上没有资金回拨。万一东窗事发,要是连个简易的大坝都不筑,岂不是活活等死?
再说,这也只是预防措施,用不用得上还是另一回事。你做好jiāo给你的任务就行。话说回来,如果只是虚惊一场,有时间补上这个缺,就不需要把云修推出去了。”
柏原为此一直耿耿于怀。但过了一天、两天,一周,始终没见报道出来。他松了一口气,认为这事就告一段落。
但今天,又从他们口中得知要把此事公布。柏原说什么也不同意:“那样的话,还不如让我出去!”
沈道成一拧眉头,像第一次见他:“我没错会董事长意思的话,今后你应该是程式地产的掌门人。要搞清楚,做管理不是做慈善!现在,不是意气行事的时候。你一旦担下这个责任,就是一笔负面投资。任何一个污点,都会影响日后的掌权。”
柏原反问:“那就可以不管我弟弟的死活了?”
律师看看程雄,面对这个有可能成为自己女婿的年轻人,颇显不耐:“不是说了,这么做也是无奈之举。公司现在内忧外困,但凡有法子,都不可能拿他开刀。你跟媒体打过jiāo道,光靠一个主办会计的自首,他们是不会满意的。只有来剂猛药,才能让他们闭嘴。而且,云修还年轻,过个两三年,没人会记得他那档子事。为保全公司名誉,我们只能这么做!”
柏原不语。
程雄在一旁,听他俩斗嘴,认为儿子的举动有些好笑。
对他而言,名义上有兄弟,其实都不算兄弟。以前不希望自己仅有的两个儿子为继承权翻脸,但柏原如此维护云修,却让他生出几分反感。
商场上的男人,太注重感qíng,不会有大出息。因为这样的人容易受到牵掣,为女人、为兄弟、为朋友。把感qíng放在权力前面,这不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应该有的胸怀。
他皱了皱眉,切断柏原还想争辩的意愿:“我们一大早开会也不是来问你意见的!不管你同意还是不同意,反正资料都筹备齐全,必须以最快速度回应这件事,否则,他们又有文章写了。”
柏原突然转向爸爸:“你真的考虑过云修吗?”
“我没空跟你磨嘴皮子!”
沈道成急着叫秘书安排联系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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