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继续开车,根本没办法看清边上的状况。于是,他回到车里,拿了条毛巾使劲搓揉几下头发,从收纳箱里翻出一个小手电,揣上手机,转身走进风雪里。
他斜cha着走向那片荒地,直到手电筒照见一条人工开凿的沟渠,他才停住,尽量沿着这边缘走。
雪花乘着风像刀片一样袭来,他感觉头脑发胀,眼睛冷痛。
沟渠那边种着矮小的植物,柏原看过去,另外一边好像仍空无一物。
走着走着,似乎又听见云修的声音,不由加快脚步。底下是机器翻过的泥土,泥泞不平,他好几次差点摔倒。
小时候,迫于父亲权威,总不敢为云修发声。长这么大,他好像没为他做过什么,总是一次次把他推到前面,替自己挡事。他错过太多次表明真心的机会,从云修的角度来看,自己可能真是个坏哥哥。
这一次,说什么也要找到,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再受到伤害。
记不得跑了有多久,感觉自己的脸已经僵硬,可还是没发现任何线索。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里,追逐着永远不能抵达的方向。
“不管多远你都会回来看我吗?”
他想,当然会,肯定会,只要你愿意。
脚下的路,绵延不绝。对云修来说,眼前的黑暗,也像一条长路,永无边际。
醒来时,感觉嘴角甜腥。脸贴在湿冷的泥土中,麻得快没有知觉。
他花了好长时间,想弄清自己究竟在哪?是在可希介绍的那个家里,还是在小区外面?
他尝试了好几次,才勉qiáng站起来,那些人曾用力踢他的双腿,所以现在站立时,就像一只三条腿的板凳,有些难以掌握平衡。
离开地面,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像要浮起来。一种针尖似的寒意刺入皮肤,他不禁仰头一望,雪花落到他的唇上,像冰凉的吻。
啊,下雪了,又一个冬天来了。
刚站起来时,以为会有人过来将他再次按倒。但等了这么久,除了嗷呜作响的西风和雪花,周围再没有别的人或物。
他到现在都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住进那个房子没几天,就听见有人敲门。
已是晚上九点多,会是谁呢?
可希搬家时来过,刚刚还在跟自己通电话。但除了她,似乎不会有别人。他既不认识这儿的邻居也没有订快递,况且这个时候,一般人不会上门。
电话里,可希问他在不在家,也许是故意的,想突然给他一个意外。
从小,云修喜欢锁上自己的房门,以为那样就安全了。但他很少认为开门会带来危险,可能是由于他通常开房门时,天已经亮了。
家里的大门都是自然而然打开的,程雄的车回来,柏原的车回来,甚至是不认识的客人来访,帮佣都自动打开那扇门,好像进来这个家的,都是信得过的人。
所以,当他看到门铃应答器上那张模糊不清的脸时,还是没有任何防备。想着,如果不是可希,那就是找错地方的客人。
一开门,看见两个陌生男子,刚想告诉他们找错地方了,其中一人已经迅速把他从门里拉出来,捂住他的口鼻。
就在那一霎那,柏原焦急的声音传来:“你怎么能随便开门哪!”
他想,我从来不肯听他劝告。
意识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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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清醒之后,迷迷糊糊听见男人在说话。声音在风中飘散,听不清楚。等他含糊地嘟囔,那些人立刻停止说话,毫无征兆地,云修感觉到腿上一阵钝痛。
男人沉重的呼吸声像一个风箱,云修疼得只想哼哼,但咬着牙忍住了。在这一片黑暗中,他们只凭声音来判断自己的状况,如果发出声音,这些落在身上的脚步会来得更猛烈些。
有人似乎拿了根棍子,棍子带着呼啸声打在膝盖上,云修支持不住,又倒下了。侧着脸倒在地上,感受到风贴着地面朝他涌来。似乎还有残存的药物作用,他再次失去了意识。
现在,他又站在这黑暗中,那些人像已被黑暗吞噬,再没任何动静。
雪花再次落到他的唇上,啊,今年初雪来得很早呢!
下雪时,柏原总比他先知道。他咚咚跑进房间,拉开窗帘,然后大声喊:“云修,看啊!下雪了!”
睁开眼,望出去,果真白茫茫一片。
他穿着睡衣,打开窗户,雪花落到掌心,化作一滴泪。
长大后,他只是站在窗边,不再伸出手去,与其捧在手心让它哭泣,不如观望。
喜欢不一定要拥有,拥有不一定会幸福,放手也不见得就是无qíng。
他走出几步,脚底下踉跄不稳。那一下打得比较狠。每走一步,都感觉到膝盖钻心似的疼,仿佛有碎骨头在里边jiāo错摩擦。
他摇摇晃晃地站住,睁大眼睛,看不清任何事物,只能凭感觉往前走。视线被雪水阻隔,他用力眨着眼皮,终于看到不远处偶尔闪过的车灯。知道前面是大路,应该往那里走。
衣服和裤子都湿了,可能自己在泥地里躺了好一会。走起路来,cháo湿让寒风更尖锐,穿过衣衫,直往肌肤深处扎去。
他想跑起来,但身体不听使唤。忍着疼痛走了大约十分钟,但那条道路依旧遥远,仿佛自己从来没前进过。
他摸遍口袋,找不到手机。只好放弃这种求救方式,qiáng撑着意志继续挪动脚步。
冷风在耳边呼啸,刮得耳廓撕裂似的疼。恍惚听见有人在叫他。他停住脚步,风依然在高声尖叫。
走出十几米,依稀又听见那声声呼唤,被风chuī成碎片后飞入他的耳朵,是柏原!
他四下张望,可眼前除了深浅不一的黑,和远处间或掠过的车灯,什么都没有。
发布会后,他也曾以为,柏原会出来找他,会通过其他人来打探自己的消息。可结果,连一个电话都没有。
风灌入脑袋,彻骨的冷让他清醒。他想:我出现幻觉了。
声音越来越近,随着风声初歇,也比刚才的清晰。
或许,真是柏原……
他回应着,尽管这一声喊,可能会把那两个男人重新吸引过来。
雪花落满肩头,周围积聚起来的薄雪开始浮现白花花的反光,视线也清楚了些。
他站在风中,听不到人回应。就像当初站在发布会台子上一样,空寂孤单。空旷的荒野俯视着这个微小的生灵,风卷走他最后一点希望。
双腿越来越疼,越来越沉,都想坐下来躺一会,却看见一束光闪了几下,一个身影朝他奔来。
或许那些困在绝境的人,看到这种救援之光时,都是他这种心qíng吧,感激到难以名状。
“云修!”跑到跟前的人,语调里满是兴奋。
云修没想过真的是柏原。他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柏原站在自己面前,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一阵一阵拂到脸上。
柏原拿小手电对着他上下左右地照:“你没事吧?没伤到哪儿?”
“就是腿有点疼。”但他几乎都站不住,看来不是一点疼。
看不见柏原的表qíng,也看不见他发红的眼眶,云修在他的帮助下站稳,跟着他的步伐一步一步往前面走去。
等两人来到路边,柏原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借着路过车灯的光线,他没看见自己的车。从下车点来到这里已经隔了好长一段距离,车子应该还停在东边。
他看看云修,又盯着手电光柱中纷纷落下的雪花,怕他不能坚持走到那里。
来往车子不多,也没人停下来看他们一眼,而这条路新通不久,基本看不到出租车的影子。搭车的想法也落空了。
空气越来越冷,柏原想,不管了。
他脱下身上的外套,给他包上,嘱咐说:“这样,我跑过去把车开过来,很快的,你在这里等我,千万不要动!”
云修答应着。
柏原刚要离开,云修摸到他外套里的车钥匙,于是,踉跄几步,想追上去给他。
有时候,命运只在瞬息之间。而这个瞬息,让云修感觉比一辈子还要漫长。
柏原下意识地回头,看到后面灯光一闪,立刻诡异地熄灭。
恶之花,在黑暗中悄然绽放。
穿透呜呜风声,他清楚听到引擎加速旋转的声音。在4S店里,维修人员曾给他演示过发动机快转状态,突然加大油门时就会发出这种类似厮杀的声音。
脑海里迅速闪过爸爸撞死长子即位的新闻。云修父母的死、妈妈的死、记者蜷曲的身子还有佳琪电话里焦躁的声音,这些新闻片段、记忆画面和只言碎语都指向一个他不愿承认的现实。
就在一瞬间,他没有丝毫犹豫,飞速转身,用尽浑身力气推开身后的云修……
风无声,雪无言。
云修被重重地推倒在路边,手腕磕在侧石上。
一种微不可闻的金属断裂声,淹没在另一种声响中,似乎暗示着手链的掉落,比起另一件事,是多么地微不足道。
沉钝的撞击声,伴随着轮胎在湿滑路面上刺耳的摩擦声,撕扯着云修的耳膜。
这一刻,时间静止、黑暗凝固,风跟雪,骤然停住。
车子嘶叫着倒了一把车,迅速逃窜。
地上的手电追出一束光,照见躺在那里的柏原。
空气似乎都被抽离,还没回过神来的云修看着这一幕,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
恐惧、痛苦、焦躁、不安,各种感qíng在他心中积聚膨胀,都快要炸开来……
多希望这只是个梦,但他知道不是,否则这份痛楚不会这么清晰。
他冲上去,虽然不知道自己的速度能有多快……
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也听不见柏原的呻-吟……
耳朵里嗡嗡作响,就像没有信号的电台……
他慌乱地到处找手机,想向路过的车辆求救。但他最终只找到一个破碎的手机壳,和似乎避讳这种血腥场景、而迟迟没有车辆经过的空空马路。
柏原总是叮嘱他,别在马路上跑步。马路!马路!早知道,什么都应该听他的。
悔不当初,后悔不该醉心于自己的身世,不该执着于过去,不该跟着赵医生搞什么复仇计划。
就算不能面对程雄,大可以安安静静地离开,去往一个谁也不认识他的地方。为什么不听他的话,非要一而再地去书房,为什么非要弄到这个地步,才来后悔!
如果当初听了他的话,柏原还能活得好好的。
都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因为他可怜又可笑的自尊,断送了这一生最爱的人。
悲痛与悔恨jiāo织,这种痛苦犹如满布满针尖的毒,注入到每一根神经里,令他几乎快要痉挛晕厥。
他抱起一直在低声说话的柏原,泪如雨下、心如刀绞。
“云修——不要难过……我不过是在还债,还,我爸爸欠下的债……”
他原本俊朗的脸,半边脸已经血ròu模糊,云修不小心触到,柏原疼得一哆嗦。
云修的下巴抵着他的头发,感觉一阵沁骨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