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遇眼里带点儿笑,等她把视频关上了,起身去开门。
昨天的女生。
穿了条很短的明huáng色连衣裙,化了妆。
陈知遇把门一掩,没让她进来,“什么事?”
“我……我能再跟您聊聊吗?”
头疼。
“你去四楼休息区等着,我马上过来。”
休息区是公共区域,人来人往。
女生站着不动,嗫嚅,“能进您办公室说吗?”
“不去休息区?那跟我一块儿去校长办公室。”
她打的什么主意,陈知遇看得一清二楚。
之前学校里不是没出过同样的事,物理系有个老实巴jiāo的老教授,被一个女生索要研究所推荐名额。那个女生手段极其下作,往老教授办公室里一钻,直接脱衣服,赤条jīng光地凑到老教授跟前,当机立断地拍了合影,就准备拿这照片讹诈。学校调查了很长时间,虽然最后证明老教授纯粹是飞来横祸,但恶劣的影响已经造成了。做了四十多年的理论物理研究,临退休之际,被人平白无故泼了这么一身污水。
女生垂头站立片刻,很不qíng愿地转过身,往休息区去了。
陈知遇把手头一点处理完,走去休息室。
女生坐在靠窗的沙发上,听见脚步声,缓慢站起来,盯着陈知遇,“……陈老师,这些话我谁也没说过,我之所以重修考试没来,是因为……因为宿舍有人要害我!”
陈知遇拧眉。
“真的……她们三个每次都在背后说我的坏话,孤立我……考试那天,我出门去打了个开水,回来她们就把我关在了宿舍门外,死都不让我进去……我才没去考试的!”
陈知遇越听越不对劲,立即给女生的辅导员拨了一个电话。
没一会儿,辅导员就来了,把女生的室友也喊了过来。
然而询问之下,那三个女生哇哇大哭,说女生有“神经病”,她们聊明星八卦,女生也会以为她们是在说她坏话,大半夜骂骂咧咧,让她们没法睡觉,她们忍耐很久了,那天早上,女生又“犯病”了,因为洗衣室的洗衣机都被占用了,她就认为是她们针对她,在走廊里破口大骂,扬言要找自己家里亲戚“解决”她们,她们不得已才把她关在门外的。
陈知遇问辅导员:“这件事你知道吗?”
辅导员讪讪一笑,“……听,听过,以为就是女生之间闹矛盾。”
陈知遇压低声音:“你联系心理健康教育办公室的人……”
没过多久,心理室的老师来了,安抚了女生几句,把她带走了。
陈知遇刚与苏南通话的好心qíng被破坏殆尽,“……这件事我会报告给院长,麻烦您后续跟进处理。”
辅导员赔了个笑,走了。
之后,听辅导员的汇报,已经联系过女生家长,并建议他们带女生去进行专业的心理咨询。这女生“jīng神有毛病”的传言一直都有,但是学校没重视过,学生家长也讳疾忌医。
整一周,女生再没来过,这件事也似乎消停下来。
江鸣谦的报告,陈知遇已经给谷信鸿,和公司的专业团队讨论过了,认为有投资的潜力,但还需要跟江鸣谦进一步面谈。
陈知遇联系了江鸣谦,让他去上回吃饭的地方碰头。
梅雨季到了,雨断断续续一直没见停。
下班之时,天已经黑得跟泼墨一样,远处雷声滚滚,随即倾盆雨势,泼天而下。
陈知遇去停车场取了车,顺着西门开出去。
西门出去的路是双行道,车少,陈知遇一般都走这条路。
雨幕密不透风,能见度低,车勉qiáng只能跑三十码。
快到路口处,电话响起,看一眼,是江鸣谦打来的。
正准备靠边停车,视野里陡然出现一道明huáng的影子,往车前一闪……
那个女生!
陈知遇心里一凛,下意识往左边打方向盘。
便听见一声刺耳的喇叭声,左边车道里,对向蹿出辆刚转了弯的小车……
第55章
你所在之处,是我不得不思念的天涯海角。
——简媜
·
手机是跳起来的。
是跳,不是振,跟突然醒来,骤然猛跳了几下的心脏一样。
苏南昨天被何平拉着去应酬,远在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碰到了华人客户。对方先不来虚的,拾起了汉语文化圈的陋习,别的不说,先喝个不知今夕何夕。
苏南从前酒量就不行,被何平带着练了,还是不行。
一提到喝酒,就恨自己对自己太狠,来非洲又是被砸车又是得疟疾,都撑下来了,最后差点倒在饭桌文化上。
中午吃过饭,她就赶紧回自己的格子间,趴着补觉。
然后手机就欢快地跳起来了。
摸到手机,没看屏幕,直接接起来,揉了下宿醉以后闷疼的太阳xué,“喂……”
“苏南……”
苏南使劲想了一下,一愣,坐起身,“江鸣谦?”
“嗯,是我,你还能听出我声音啊。”
“怎么了?又来问我能屈能伸的问题了?”
“不是……”江鸣谦犹豫着,“……陈知遇出车祸了。”
苏南猛一下站起来,脚在椅子腿上绊了一下,赶紧扶住桌子,堪堪站稳。
江鸣谦:“没什么大碍!你别担心!”
心脏噗通直跳,太阳xué里也像是有一根神经一扯一扯,“他……”
“闪避及时,就是颈椎有一处轻微骨裂,要住一个月的院……”
苏南慌得坐立难安,“你能把电话给他吗……”
“他还没醒。”
反复咀嚼几个字,“颈椎……”
“检查过了,不会影响到身体机能。我已经给涵姐打过电话了,涵姐在联系他家人。我想……可能还是得跟你说一声。”
苏南懵了半晌,才想起来跟江鸣谦说谢谢,“……是你送他去医院的?”
江鸣谦沉默一会儿,“……跟他约了今天碰头。”
到时间了,陈知遇还没到。正准备再打个电话催一催,就听见外面有人喊出车祸了。出去一看,就在参观出门两百米的路口处。没含糊,赶紧报警叫救护车,把人先送去医院。
苏南哽咽,“……谢谢。”
挂了电话,就去找何平请假。
何平正在打电话,做个手势让她等着。办公室窗户靠北,撒了点阳光进来,落在地板上,白晃晃的。
苏南盯着那一片,听见何平打完了电话,回过神来,“何主任……”
何平瞧她,“怎么了,这副表qíng?”
“我得请个假,回国一趟,陈知遇……出车祸了。”
何平一提眉毛,“……qíng况严不严重?”
“……颈椎轻微骨裂。”
“没什么大碍吧?”
听语气,是不想批假的意思,苏南咬着唇,“我必须得回去一趟。”
“苏南,不是我不想给你批。你来我就说过,这儿苦,来容易回去难。路上就要花去两天,你能回家待多久?我老婆没来之前,有回她做手术,这边工程要jiāo付,大家都没日没夜加班,我也是没回去的……谁能等你一个人?”
“……五天,行吗?就当是预支了今年的年假。我就回去看他一眼,不然我没法放心。”她忍着泪意,尽量让自己声音平静。
何平沉吟。
把人留着,估计也没法沉下心工作。他们上周刚刚jiāo付了一个项目,新项目还在接触之中,没到最忙的时候。考虑片刻,还是准假了。
“去网上填申请表,下载了jiāo给行政打印盖章。”
苏南颔首,说声谢谢。
临时订,机票贵得令人咋舌,而且相当麻烦,要中转约翰内斯堡和亚的斯亚贝巴两个地方。
这些,苏南都顾不上了。
这一回,她对“心急如焚”和“归心似箭”这两个词,陡然有了贴身的体会。
在机场中转的时候,拿出手机连接机场wifi,就有陈知遇几小时前发来的未读消息。
直接说的语音,告诉她他已经没事了,让她别冲动回来。
苏南回复他:你了解我会冲动,难道不了解你劝不住我么。
披星戴月,抵达崇城是在次日下午。
她行李轻便,没办托运,等不及坐机场大巴,直接去乘出租车。
出租车上,再把手机打开,陈知遇也就只回复了四个字:一路平安。
她盯着屏幕,莫名的就要哭出来。
想到那年接到父亲酒jīng中毒去世的消息,被苏母拉扯着往医院紧赶慢赶,一路仓皇惊惧,看见病chuáng上盖着白布的身体,第一反应不是哭,是想要去扯开那白布。
苏母一把拽住了她,抱住她嚎啕大哭。
痛感才一点点漫上来。
接到江鸣谦电话的那一刻,她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被母亲紧抱着快要喘不过来,哭得脸憋得泛红的自己。
世间太多的猝不及防,死亡是最蛮横无理的一桩。
所幸陈知遇没事。
然则不能细想,一想就觉得骨头fèng里都在泛着冷。
下午五点,抵达医院。
苏南立在走廊,整理了一下表qíng,才推门进去。
程宛和顾佩瑜都在,陈知遇躺在chuáng上,带着颈托,头动不了,只斜了一下眼。
苏南捏着行李袋的手指松了又紧,“程小姐,顾阿姨。”然后将目光定在陈知遇脸上。
他眉骨上有伤,贴着纱布,冲她笑了一下,“不是让你改过口了吗?”
顾佩瑜笑笑,“没事儿,慢慢改。”将程宛一拽,“走,陪我去弄点晚饭过来。”
拍了拍苏南肩膀,带上门,贴心地把空间留给两人。
苏南放下行李袋,这才慢慢地走过去。
在chuáng边蹲下,抓住陈知遇的手,顿了一下,把脸靠在他手背上。
“苏南……”
没听见她出声。
片刻,她紧攥着他的手,俯下头去,脸把他的手掌压在chuáng沿上,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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