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路3:天与地,有一根绳的距离_金丙【完结】(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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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驴友从他们身边走过,尽量不打扰他们,陆学儿认认真真地说:“早上我是真的想从这里跳下去,是真的。”

  陆适说:“知道了。”

  路程长,一行人稍作休息,喝水吃东西,补充了一点能量,再继续出发,又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有人发现了不对。

  似乎迷路了。

  众人冷静思考,重新确认方向路径,再次起步,四十多分钟后渐渐聒噪,争执声起。陆适拨打沈辉电话,尝试几次都找不到信号,陆学儿捂着肚子,脸色灰败,陆适瞅了她一眼,扬了扬下巴:“你坐边上歇着,没事。”

  陆学儿拉着他的衣袖:“哥,万一真走不出去怎么办?”

  “不会,放心,坐那儿去。”

  驴友们分队行动,开始找路,边找边尝试着拨打电话,气氛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紧张。

  天色渐暗,有限的食物和水,手机电量越来越少,还有一个怀孕五个月的孕妇,一切都让人感到慌乱。

  陆适已经不想再骂人了,自作孽不可活,他摸出一根烟抽了起来,也不想再假惺惺地安慰陆学儿,任由她惨白着脸坐立不安。

  趁着天还没还黑,继续行走,不知道走到了哪里,陆学儿一个打滑,陆适一把拽住她,却不慎被石块一绊,摔滚了下去。

  “哥——”

  “老板——”

  高处传来一声喊:“有信号了,电话接通了——”

  宽阔的训练场,一行人正在收拾器材。

  五六米高的攀岩墙上,一个小姑娘抓着支点,腰上系着安全绳,正进行到一半,虎背熊腰的男人出现在场中央,喊了声:“集合集合,有任务!”

  钟屏抓着绳索回头,汗水顺着脖颈滑下,她双脚一蹬,迅速落地。

  行峰山上。

  满天繁星像张大网,将陆适困在dòng底。

  他浑身疼地像被扒皮抽筋,尝试着找路往上爬,却次次以失败告终。上面的人还在竭力呼喊,他起初还有回应,渐渐地就不再理会,忍着疼痛坐稳了,保持体力。

  山风yīn沉,哪儿流血了,把血腥味chuī到了他的鼻尖,他摸出根烟点上,抽完再抽,腿边都是烟蒂。满山孤寂地仿佛只有他一个人,这种感觉在十几岁时,时有体会,他差点忘了。

  记忆越扯越远,他想起几岁时独自一人走在黑黝黝的街道上,几只老鼠从他面前蹿过,老鼠都长得比他肥。

  少年时不学好,闯祸闹事,后来又发奋读书,一晃多年,每天吃吃喝喝,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抽完一盒烟,他闭眼睡了会儿,脑子抽疼,睡不熟,反复醒了几次,再也听不见上面的呼喊声了。

  他哼了声,再次闭眼,梦中光怪陆离。

  又醒来,天色yīnyīn沉沉,他看见植被和大地,露珠和昆虫,还有厚重的云层,却没有耀眼的光。

  yīn天,死亡的气息越来越浓。

  他疲惫不堪,身体已经疼得麻木,嘴唇gān涸蜕皮,时间流逝地无比漫长,他在清醒的一刻用打火机点燃枯叶,细细的烟丝很快就消失在了空气中。

  又醒来一次,饥饿感也完全消失了,他再次点燃树叶,闭上双眼。

  风势越来越猛烈,轰鸣声自上空传来,吵得人无法入睡,陆适微微睁开眼。

  他前天刚见过一台直升机,罗宾逊R44,白色机身,四座,巡航速度210公里每小时,最大升限4270米。

  这台是什么牌子?

  40米?

  30米?

  20米?

  10米?

  他看见机身上硕大的两个黑字——

  S R

  机舱门打开,门边坐着一个短发女人,一身huáng色的制服。

  黑色的绳子从机舱里垂挂下来,她抓住绳子,一个扭身,双脚并拢,从天空降落,huáng色的制服背后,印着“SR”。

  “别怕,”她稍作检查,说,“不会有事的,我现在替你系上救生绳,把你带上直升飞机,很快就会没事的。”

  她的手穿过他的胸膛,手腕细小,仿佛一掐就断。

  直升飞机悬停在上方,黑色的绳子垂直挂落着,天与地的距离,出现在他渐渐涣散的瞳仁中。

  他看见她从天而降,是天空中唯一一抹阳光。

  第6章 抱一抱十年少

  直升机缓慢上升,轰轰转动的旋翼似乎驱赶走了寒冷。

  陆适坐在后座,鼻尖划过一阵极淡的馨香,也许是洗发水,也许是花,也许是对方特有的味道,盖住了血腥味,让他的呼吸好受不少。眼前的黑发滑落下来,漫过她的耳朵,刘海又一次遮住她的眼尾。

  钟屏替他绑好安全带,直起身,见他眼睛半阖不阖,问:“你的名字?”

  陆适眉头微蹙。

  “你的名字?”钟屏又问了一遍。

  嘴唇太gān,开合都有点困难,嗓音沙哑极了,“陆适……”

  “意识清醒。”

  不知道她对谁说,陆适眉头又蹙了蹙。

  “腿部有伤口,血已经止住了,伤者体力透支,肌ròu拉伤。”

  字正腔圆,声音缓和。

  陆适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胳膊上突然传来轻微的按压力道,有一种安全感。

  “你妹妹和朋友已经获救,上了救护车了。”

  陆适一哂,他又没想问这个。不等他再开口,胳膊上的力量就消失了,他被送上了担架,周围全是公安和huáng色制服,还有救护人员和记者,他努力找寻钟屏,只见一个娇小的背影跑到了救护车边上,在跟人说着什么。

  陆适松了口气,使劲把毯子一拉,遮住脸。

  闪光灯咔嚓咔嚓响,只拍到一块凸起的蓝色毯子。

  救援工作还在收尾,钟屏扭了扭脖子,拧开矿泉水灌了一大口,天色yīn沉,似乎要下雨,幸好赶在这之前将所有人都救出来了。

  车后座扔着一本摊开的本子,钟屏脑袋钻进车窗,低头看:

  2018年4月7日下午17:48,我队接到山地救援求助,地点罗元县行峰山,共有21名驴友被困,其中一名驴友怀有5个月身孕。

  20:50,第一梯队抵达:老何、平安、小钟、词典、迈迈……会同当地公安、消防组成救援小组。

  21:30,第二梯队抵达:老王、小朱……

  22:10,第一梯队负责搜救……

  4月8日00:12,指挥部搜到受困者信号……

  01:00,迈迈搜救不慎跌落受伤……

  01:20,第一梯队找到受困的两名驴友,由阿界先行护送下山。

  02:00,重新分配救援人员

  ……

  ……

  ……

  05:40,申请SR直升机增援,启动空中搜救

  06:50,直升机抵达,老何、小钟……配合完成搜救任务

  07:30,搜救直升机发现受困驴友10名

  07:45,直升机发现余下受困驴友

  钟屏伸长胳膊,捞起本子,把夹在上面的圆珠笔拔出来,在最后一行写上:

  08:20,直升机索降,成功救出最后一名受困者

  陆适被送进了当地的县人民医院,配合着做了一系列检查,除了小腿被树枝和石块划伤见血、软组织损伤、轻微脑震dàng、体力严重透支外,他没缺胳膊断腿,不幸中的大幸。

  沈辉跟着救援队找了一晚上,此刻一身láng狈,隔壁病chuáng上的高南在睡觉,他放轻声音:“学儿被找到的时候已经天亮了,下身见血,马上送救护车了。她一晚上没睡,qíng绪激动,加上做了剧烈运动,医生说孩子虽然暂时保住了,但还是有流产的危险,需要留院观察,但是县医院的医疗资源不够,还是要送大医院;另外记者都想采访她,我已经拦住了——”顿了顿,观察陆适的脸色,“她想见你,哭得厉害。”

  陆适闭着眼说:“你先帮她转院,记者那边你安排安排。”

  “知道了。”

  他住的是六人间病房,没得挑,对面chuáng位是两个中年男人,房中弥漫着饭菜和橙子的混合味道,两人对着电视节目评头论足,陆适就是在这样聒聒噪噪的环境中睡着的。

  睡得昏昏沉沉,忽冷忽热,醒来时头疼牙疼,左手还在挂着点滴,外面似乎飘起了小雨,冷风chuī得窗帘珠子稀里哗啦的响。

  边上高南正坐在那里吃饭,见陆适睁眼,忙上前:“醒了?”

  陆适拧了拧眉头:“几点了?”

  “才下午三点,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陆适说:“我上厕所。”

  他的腿上有伤,走路不便,高南扶着他去洗手间,隔着门跟他讲沈辉还在安排陆学儿的转院事宜。

  陆适一边放水一边听着,尿完抖了两下,舒了一口气。洗手出来,又慢吞吞地躺回chuáng上,说:“水。”

  “我去买。”

  对面的病友一号在吃橙子,热心地说:“走廊尽头可以打水,微波炉也在那边,你们热饭就去那里。”

  病友二号细心,见他们两人的chuáng头柜上只有快餐盒和空的矿泉水瓶,说:“一楼有超市,热水瓶、脸盆、毛巾,那里都有,比外面贵个几毛钱。”

  高南道了谢,打算再去买点矿泉水,问陆适:“再给你带点粥上来?”

  “随便买点吃的,饿死我了。”陆适舔了下板牙,疼,他蹙眉,“买个热水瓶,我喝热水。”

  高南去买东西,陆适扯了扯点滴绳子,上面有半袋。

  绳子细长透明,中间的液体滴得不急不缓,他恍惚了一下,想起了那根连接天空的黑色绳子。

  忘记问高南了,S……R……?

  正想着,听见对面那两位病友的话题从某艳星的某段艳史转移开了。

  病友一号说:“我老婆说门诊那边还有记者呢,今天可热闹了,警察都来了。”

  病友二号:“记者还没走?要我说那些爬山的一个个都是傻bī,吃饱了撑的,都是闲得慌,你爬就爬啊,有本事爬得上去再爬下来啊,结果上去了下不来,làng费警力!”

  病友一号:“哈哈哈,还有一个还有一个,听说里面还有个孕妇,救下来的时候那些警察都蒙了,留了一大滩血,大着肚子爬山,在山上被困了一晚上,说出去人家都不相信!”

  病友二号:“哎哟,那孩子没了啊?”

  病友一号:“我老婆说好像救回来了。”

  病友二号:“啧啧,跟小qiáng一样的哦,这样都没有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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