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实验室基本上没有开展过这个工作,柯眉去检查时,自然是要什么没什么,也就没什么可检查的了。
之后疾控怎么让县里疾控和医院协调开展之后的工作,周洵并不清楚,不过从第二天开始,疾控那边就有一个以前专门看结核病的门诊医生调到了医院来工作;还有一个实验室的老师转到了实验室来,这个老师姓宋,医院也想他直接调过来,不过他没有同意,只愿意过来带这边的工作两个月,之后还是回疾控去。
宋老师五十岁出头,没两年就要退休了,做事非常认真负责。
他一来,就将痰检的工作整理得条理非常清楚。
实验室让那个年轻的小妹妹专门跟着他学,以后就专门做结核。
宋老师是从疾控过来,虽然也是在实验室做检验工作,但是疾控的工作方式和医院的工作方式还是有些不一样。医院更注重对病人个人的样品的检验,检验了发报告就算完,但是疾控在检验一个病人的样本之外,会对病人的各种信息进行登记,病人是初诊还是复诊,是第几次复诊,每一次的编号都能对应上,甚至可以根据编号查到之前的初诊时间和结果等等,这些工作让实验室也能对这个病的qíng况有一些直观的认识。
小妹妹跟着他学得很认真,做实验作为一种熟能生巧的实践xing工作,长时间的工作经验十分重要,这个过程中有一个老师带着做,效果不言而喻,所以宋老师才要待两个月再离开。
宋老师虽然已经要退休了,而且又只是一个贫困县里的疾控的小小的实验员,但他却有非常重的求知yù,在带弟子之余,他最喜欢的就是找周洵谈论实验和项目。
周洵还被他带去了疾控的实验室参观,这些年,国家对基层的投入非常大,疾控的P2实验室空间大,而且设备比县里这个医院的先进多了,有艾滋项目的流式细胞仪和病毒载量仪,宋老师又把显微镜改装得可以摄像,甚至还有一台PCR仪和结核的分子检测设备……周洵大感兴趣,找宋老师借了实验室,有些工作甚至不用回C城去做了,直接在疾控的实验室里做,然后将需要测序的东西全寄到公司里去测序,他直接做数据分析就行了。
宋老师对周洵的项目很感兴趣,周洵答应之后带他做项目里的主研人员,便接受他帮自己做部分实验。
时间过得飞快,到十一月省上再派人来检查他们医院的结核工作,这项工作已经做得非常顺了。不过,这个县上依然不能做耐药结核的治疗,只能转到市上去,而因为这山里太贫穷了,市上工作也做得不好,耐药结核病人,其实只能转到C城的医院里去。
因为结核会通过呼吸道传染,医院被检查后领导就想办法,专门隔了一间房出来,又从疾控借了一台旧的生物安全柜,专门做结核的痰检工作。
这一天,小妹儿休假没有在,周洵便帮她做这个工作。
在实验室外面的走廊上,有一个专门的窗口放痰杯,但因为这里的人识字率低,这些病人或者家属,不看指示标志将痰杯乱放的事qíng依然时常发生。
周洵从实验室出去到走廊上伸个懒腰,正好遇到一个面色黝黑的男孩子拿着痰杯过来,男孩子大约十几岁,看到周洵后问:“这个是放哪里?”
周洵伸手指了一下走廊另一边的窗口,在对方要走过去前,他又叫住了他:“等一等。”
对方只好停了下来看向他,周洵去戴了口罩和手套,从他的手里接过了他送来的痰样。
周洵看了一眼后就叹了口气,“这个是谁的?”
男孩子回答:“我爸。”
周洵问:“他是要住院吗?”
男孩子回答:“不知道。但是住院好麻烦,我们要回家去。”
周洵说:“你爸这个痰样不行,基本上都是口水,要从肺部咳出来的深层的痰才行。你爸还在的话,你让他从新咳一次出来。”
“没有杯子了。”对方有些发愁。
周洵进实验室又拿了个新的痰杯给男孩儿,还在痰杯上面写了男孩儿父亲的名字。
按照标准,非住院病人的痰样,一般需要夜间痰、晨痰、即时痰三份,做三次检测,这样的检测的正确xing才高些,不过医院里,经常只让病人咳出即时痰就行了,这会造成很高的假yīnxing,而且很多病人并不按照要求咳痰,只随便应付地吐一口口水,这样的话,假yīnxing概率更高,很多医院于是就懒得做痰检,只用胸片判断肺结核,没有细菌学诊断证据,这其中又会导致一定概率的误诊了。
男孩儿拿着那痰杯走了,过了一会儿,他就回来了,跟着他来的还有他母亲。
这个中年女人不比周洵大几岁,不过看着却是年老很多。
她询问周洵,为什么又让她老公咳一回,周洵只得对她解释了其中原因,“他之前的痰不行,基本上都是口水,这样会查不出来。”
中年女人说:“怎么会查不出来,他几年前就查出来是肺结核了呀。”她看周洵太年轻,有些怀疑地打量他,“是不是你们这里不行。”
这哪儿和哪儿啊,周洵觉得自己又多此一举了,他还没说话,另一个同事陈老师走了过来,陈老师沉着脸呵斥那个中年女人,“在这里吵什么吵,你们之前送来的痰不行,那就再去好好咳一回浓痰出来不就行了,到底我们是医生还是你是医生,你是医生的话,那你就按你的想法办。”
对方被陈老师吼得马上就肃然起敬了,带着儿子走了,去让她老公重新咳痰去了。
陈老师看了他们的背影一眼,然后对周洵说:“周老师,你呀,你就不能对这些人轻言细语说话,你态度越好,他们越以为你做不好事,你越凶,他们反而越听你的。”
周洵在心里叹了口气。
第60章 5-3
5-3
过了大约五六分钟,那位中年女人带着她的儿子又回来了,手里拿着周洵为他们写上名字的那个痰杯。
男孩儿将痰杯递给了周洵,他瘦瘦高高的,眼神单纯,看起来有藏族血统的高鼻梁,不过看他的妈妈,又是纯的汉人。
大约是觉得他妈妈刚才太没礼貌了,他颇不好意思,把痰杯递给周洵后,就小声问了他一句:“这次的可以吗?”
周洵戴着口罩,只剩下一双眼皮很双的眼睛露在外面,他检查了一遍,发现这次的痰样质量比较好,里面带着血丝,看来病人的病qíng不轻,而且之前听男孩儿的妈妈说病人几年前就查出了结核,这么多年了居然一直没有好,治到现在,qíng况肯定不会乐观。
他点了点头,“这次的可以。”
那个女人抄着手,眼神很警惕地打量周洵,不太信任他的样子,说:“这个什么时候可以拿到报告。”
周洵说:“一个小时后来拿就行。”
对方又怀疑地说:“这么快来拿,你不会是随便写一个吧。”
周洵简直要被她气笑了,这时候,实验室里的年纪较大的谭老师出来了,谭老师是年近五十的女老师,她也听到对方的话了,不由呵斥这个女人:“你这人怎么这样,要是做得慢就让你们明天来拿报告,周医生不是看你们急着要,马上给你们做啊。周医生是C城H大附属医院来的博士医生,你这人怎么一直在这里乱嚷嚷。要是不信,你何必来我们医院看,你去别的医院看不就行了。”
结核病是免费医疗,从痰检到结核药物都是免费的。
而且得结核病的人,一向是条件差的免疫力差的人群,就决定这里面大部分患者是穷人,有些富人也得,但这些富人往往也会有更高的知识水平,会规范化治疗,经过规范化治疗,基本上能够痊愈,而穷人越穷越没有知识越不听医嘱,或者没有条件或者没有心理准备,不进行规范化治疗,最后就越发治不好,这让结核病基本上被定为了穷人病。
既然是穷人病,国家在这方面要求的报销比例也高。
所以对院来说,痰检和结核药物都免费,又要按照传染病的要求将每例病人的信息上报到结核病专报系统,增加了很多工作量,其次,其他诸如保肝药或者住院的收费等等,报销比例又很大,所以医院到头来就是贴钱给病人治病。
以前这个病在疾控治疗的时候,虽然也是这个qíng况,但是疾控一直以来就是这么做的,工作人员没有比较便也不至于心里不平衡。现在这个工作转到医院来了,虽然国家有补贴一部分钱,但远远不够。医院要自负盈亏,自然要贴钱做这个工作。对工作人员来说,做结核有很大感染风险,累死累活又没有办法挣钱。医院总不可能真不给他们发钱,要发这一部分工资和奖金,自然是从其他科室的盈利里抠出来的,最后导致做结核工作的工作人员吃力不讨好,既受累又受其他补贴他们钱的科室的歧视。谁心里好受?!
所以谭老师控制不住脾气一下子就朝那病人家属发火了。
她这火算是发得太过分,但周洵一时却不知道该怎么调节她和病人家属之间的qíng况。
周洵在这家医院待了半年,对这里的人的xing格qíng况摸得算是特别清楚了。
他以前接触的都是世界级国家级的大专家,名校的优秀毕业生和知名大医院里的从业者,越是能力出众的人,往往越谦逊,因为站得越高看得越远便越明白自己的渺小,前方的路永无止尽,每一个成果都是脚踏实地长年累月做出来的,身边的人谁没有几把刷子,所以很少有人会过分自傲和bào脾气。
到了这种偏远贫困的基层就不一样了,即使只是一个实验室的小小工作人员,有的老师可能是以前接班的工作人员,能力出不出众实在不好说,只是熟能生巧了而已,但在病人面前,却非常自傲。
而病人往往接受他们这种倨傲,而且非他们这种倨傲和凶悍不足以震住病人及其家属。
这种畸形简直让周洵感到震惊,至今没有办法适应。
当然,脾气好的医生和其他工作人员也多,但这些脾气好的,或者是名声在外的名医,或者就是刚进入工作的新手,老油条们大部分有自己的矜傲。
这简直就和看大门的中年门卫和坐在院长办公室的院长的形容对比差不多,门卫肯定比院长脾气差太多了。
有时候周洵觉得门卫还非得那么狗眼看人低不可,不然他一天到晚和各种各样的人打jiāo道,好说话的定然是占多数的,但有时候来那么两三个特别烦的人,却是能让人把几天的好心qíng都消耗殆尽,而且说好话一点用没有,非要喝骂不可,当然,喝骂的结果大部分时候可以起到好的结果,但有时候也会带来打起来的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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