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出牢笼_感悟生活【完结】(40)

阅读记录

  有人给我找来了洗漱用具,我连声道谢。这人说:“你不用谢我,要谢‘排头’。”

  我立即意识到“排头”就是监房老大,赶忙说:“谢谢。”

  与我jiāo谈的人和善地说:“没关系的,大家都是落难之人。按顺序,他们洗完了你就洗。你新来,规矩不知道,有什么事问我。你不用紧张害怕,这个房间没人会欺负别人的。”

  我再次连声道谢。

  虽然是在如此特殊的地方,这位45岁左右的中年人身穿一件质量很差的套头衫,与我只是几句随意的闲聊,我却能感受到此人有着极高的素养,且为人慡气。虽然除了睡觉时间,我只在409监房呆了几个小时;一年后我与他在另外监房意外重逢,才知道他叫李永波,原是临江市高级人民法院民事审判庭庭长,一名资深法官,因涉嫌受贿被羁押。当时他是409室“排头”——也就是监房老大,也因此409是整个看守所最文明的监房之一。一年后重逢,他首先认出了我,而我当时面对许多陌生面孔,并没有牢牢记住他的样子。

  我洗漱完毕,发现监房其他人都已靠墙席地而坐,每人面前都有一个装有食品的塑料袋,拿出了饼gān、牛奶、豆奶、咸蛋之类摆在面前。有人已经开始吃起了饼gān。

  我在靠近监房铁门的最后靠墙坐了下来。

  “排头”问我:“要不要饼gān?”

  我说:“不用。谢谢你。”

  过了约半小时,开始播放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与报纸摘要”节目。由此推测,起chuáng时间在早上6点。这时大家全部靠墙席地而坐,边吃东西边听广播。这是在押人员获取外部信息的很少渠道之一。

  我看到有人从一个脸盆里倒水喝。我十分口渴,加之看着周围人吃东西有些尴尬,很想倒上一杯水,但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好qiáng忍着。

  又过了半小时,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与报纸摘要”节目结束时,外面走廊上有穿着囚服的在押人员推来一辆水车,给各监房发开水。监房里有人连忙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两个脸盆,从铁栅栏处伸进来的水管中接了满满两盆热水。

  大家依次到后面水斗处分一杯热水,开始冲服牛奶和豆奶。最后轮到我,用漱口的杯子装了一杯热水,慢慢喝了起来;眼睛尽量盯着面前的地板,以免因为一无所有而尴尬。

  到大约7点半的时候,还是那两位穿着囚服的在押人员推来一辆饭车,一言不发、面无表qíng地给每个监房送饭。很快,我就知道了外面这些穿着囚服的人,有一个奇怪的称呼叫“劳动”。

  一个多月后,我才从同监房人员的闲聊中了解到,这些穿着囚服,在看守所被称为“劳动”的人,主要职责就是往监房内送水送饭,在监房外面的走廊等公共区域打扫卫生,以及协助管教人员做些其他跑腿的辅助xing工作。他们都是一些宣判后刑期剩下不到一年,留在看守所服刑的小刑犯。这些“劳动”有时狐假虎威,各监房人员都得拍他们的马屁,换取稍微多一些的开水、饭菜或是晾晒衣服的机会。

  这时,我看到“劳动”从监房铁栅栏处扔进来17份盛饭的长方形不锈钢饭盒,上面沾满了已经蒸烤成黑色和棕huáng色的油污饭渍,显然是这些饭盒长年没有清洗、日积月累的结果。饭盒里蒸有约2、3两米饭,上面放着二、三根当地人称为大头菜的咸菜gān。

  我压抑着对脏兮兮饭盒的恶心,将饭盒中间相对gān净的大部分米饭吃了,漆黑的大头菜则咸得难以下咽,只勉qiáng咬下一点点和饭一起咽下,最后吃了小半根。同时我注意到几乎半数人一口饭没吃,显然是刚才牛奶、饼gān吃饱了;另外一些人则拿出自己食品袋里的咸蛋、榨菜下饭,将大头菜倒入马桶中冲走。

  “排头”吩咐我跟另一个人学着洗饭盒,先将蹲式马桶的冲水开关用事先准备好的松紧带固定,再将饭盒里的剩饭倒进马桶中被大量水流冲走,然后用一把旧牙刷快速在饭盒里面刷一圈就算洗好了,其实里面还沾满了饭渣和大头菜黑色的菜渍。

  由于几乎半数饭盒一动未动,其他人已经吃过饼gān、牛奶后剩饭也很多,白花花的大米饭被哗哗的自来水冲走,我觉得是一种很大的làng费,不理解看守所为何对此视而不见。

  教我洗饭盒的人特别对我qiáng调说:“关键是速度要快,只要把饭盒里面的米粒刷掉就行。‘劳动’马上就要来收饭盒,慢腾腾可不行。慢了‘劳动’会骂的。”

  果然,还有两三个饭盒未洗完,就听到了饭车推近的声音。教我洗饭盒的人连忙把洗好的饭盒,扔到铁栅栏外面的过道上,同时催促我动作要快。当我把最后一个洗好的饭盒递出去时,收饭盒的“劳动”大约等了不到10秒钟时间,这名年纪也就二十来岁的“劳动”冷冷地教训道:“以后速度快点,我没时间等你们!”我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

  饭盒的肮脏不堪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我在看守所呆了几个月后才明白,饭盒不洗gān净,根本不是饭盒收得太快、时间来不及的问题,因为只要盒饭送进来时,立即把饭菜倒入监房内自己购买的塑料饭盒里,安排两个先不吃饭就马上洗饭盒,这个问题就解决了。根本原因是各监房饭盒混用,你洗gān净了别人不洗,下一顿你吃到的还是肮脏的饭盒,大家都是这个心理,因此没人愿意洗gān净。以至米饭上面常常沾着一些上顿留下的剩菜,看上去十分恶心。好在每次蒸饭同时也是一个消毒的过程,所以饭盒虽然肮脏,倒也没有谁吃出毛病来。

  从监管当局来说,他们并不把羁押人员当正常人看待,脏兮兮的饭盒、劣质的饭菜,正是这些被羁押人员应有的待遇,否则监房岂不成了免费宾馆。

  收完饭盒,监房的房门咣当一声被管教锁上。因为正对着房门的一面都是铁栅栏,外面的走廊宽敞,虽然走廊上的窗户很高,从监房里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但监房内光线充足。

  早饭后,大家轮着蹲马桶。其他人则靠墙坐着,有的看书,有的闲聊。我最后一个蹲完马桶,“排头”吩咐说:“老李,马桶你暂时涮着,再有新人来就替换你。”

  被称为老李的人慡快地答应道:“没问题,这事不累,我能gān。”然后开始认真地涮起冲水马桶来。看得出“排头”是相当有权威的,他这样照顾我,并没有人提出异议。书包网 www.bookbao8.com

  068、监房里面“坐排头”

  到8点半的时候,看守所管教陆续上班。管教们上班不久,一名管教带着一名手里抱着大包衣服和日用品的“劳动”,在监房门口正对着的那面铁栅栏外面的走廊上大声叫喊:“1814,家里送东西。”见无人反应,他又问:“谁是1814?”

  有人问我:“新来的,你是1814吧?”

  我说:“我不知道。”

  “你是昨晚新来的吧。”管教问。

  我说:“是。”

  “那就是你的。”这名管教肯定地说。

  管教说完,“劳动”从铁栅栏处将被褥、衣服、食品、日用品一件件扔了进来。我用“扔”而不是“放”或 “塞”来描述他当时的动作,不是用词不当,而是最恰当不过的真实写照。

  后来过了一段时间,我慢慢明白,因“劳动”有为在押人员送饭、送水、晾晒衣被的权力,加之活动范围相对比较自由,每月又可会见家属一次,所以不少在押人员有求于他们,久而久之养成了这些服刑罪犯对被羁押人员的傲气和霸气。

  我在同监人员的指导下,将脸盆、毛巾、牙膏、牙刷、肥皂等放在指定位置,被褥与他们的叠在一起,衣服、食品各装进一个大塑料袋,与其他人的行李包放在一起。同时将自己的代号“1814”默念了几遍,牢牢记住。心想,这个代号真有那么一点玄机,“要发”连着“要死”,似乎意味着我的案子吉凶难测,或者预示着生死只是一线之间,就看自己接下来如何应对,以及将来运气怎样了。

  同监房有人对我说:“你家属送东西蛮有经验的嘛。不但时间快,而且东西丰富、实用。”

  我说:“不是家属送的,是我秘书送的。因为在我之前,他们为了找证据抓我,已经抓过我们公司几位副总和别的朋友,所以给关在这里的人送东西有了经验。”

  这人说:“原来如此。”

  约9点钟,一名警员在走廊上边走边叫:“坐排头,坐排头。”

  当时我不知道“坐排头”的含义。只见大家纷纷起身,三人一排,面对铁栅栏盘腿坐在地板上。我被“排头”指定坐在第一排中间位置。原来,“坐排头”的意思就是静坐反省。各人坐着的位置也是有讲究的,新来的坐前排,进来时间长的人坐后排,监房里的“排头”坐在最后。

  监房老大被称为“排头”,大概也是从监房里“坐排头”引伸过来的。

  大家刚刚坐好,就听房顶上的广播喇叭叫道:“所有在押人员注意了,跟着广播念三遍:‘这是什么地方?你是什么人?你到这里来gān什么?’开始!”

  大家开始念念有词,只不过声音很小,有的人甚至根本就不动口。走廊上走过一名看守民警,吆喝道:“大声些。”有人便故意大声念了起来。

  念完,广播道:“下面反省。”

  接下来一片寂静,大家开始反省。

  我不得不叹服这种qiáng大的心理攻势——这三个问句,一下子把在押人员的自尊心击得粉碎!它使你时时想到自己是人民的罪人,已经处在与世隔绝的环境中,人民*专政的铁拳,随时可以无qíng地把你砸得粉碎。即使对我这样的无辜者,当时也有震憾心灵的影响;那些真正有罪的人,若是意志比较薄弱,肯定每天被搞得心神不宁,惶惶不可终日。

  我坐了一小会,感觉十分痛苦。原因是我太胖,盘腿坐在地板上本来十分吃力。早饭后那段时间,靠墙坐着多一个支撑还能忍受,现在坐在房子中间,双脚踝关节压在地板上疼得要命。我不停地变换着坐姿,时而左脚踝着地,时而右脚踝着地,时而两脚踝同时着地,时而抱着膝盖使两脚踝离地。变来变去,仍是疼痛难忍,却又不敢吭声。

  旁边一人见我难受的样子,小声对我说:“刚来都这样,你看我们脚踝都变黑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感悟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