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却很高兴,说这是父亲留给他的纪念。如今回想起来,杨会把那样的女xing用“懦弱”这个词语来概括。
后来他们移居到了美国,母亲带他去与父亲团圆。
……
杨睡不着,他从chuáng上爬起来,拉开卧室门口,发现大厅里一片黑。Z已经离开了,大概是去验货,从黑市购得的眼角膜。
他听得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听得到远处街道上来往呼啸的汽车的声音,就是听不到活人的声音。
生活如此寂静。
当吊灯打开的时候,这里装帧辉煌,像一个人丁兴旺的大家庭,然而当夜幕降临,开关扯落,所有的景象陷入黑暗,于是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轻微的按下开关的声响。
杨闭了闭眼睛,很快适应了这个亮度,这里除了他再没有其他人。没有父亲,没有母亲,只有他独自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迟到了真抱歉,现在换了一个工作部门,有时候会突然接到通知下乡,但是只要我还在城市里就会日更。明天还有更新~~]
【杨和李的偶遇[下]】
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顿时喧哗似的明亮,把他也照耀得很舒适。如果他能看得到镜子,一定会把镜子打碎,他脸上是自己决不愿意看到的软弱,根本是面无人色。
还是先打扫卫生吧。他总是记着家里被吸毒者沾染过,这种污秽的感觉犹如石油泄漏出来的油污,时时刻刻在他心里纠结,总觉得那是死沉的粘腻的秽物,会把他拖入无法控制的绝望。
他用洗碗布使劲地擦洗,跪在浴盆外,戴着橡胶手套,以免自己受到污染。
夜晚过后,清晨终于来临。灰蓝色的晨光从楼宇之间的fèng隙里渗透,从东边那一线开始缓缓扩大。
杨提着垃圾袋从后门出来,走到垃圾堆时才想起有个人被丢在了这个地方。
街道还是昏暗的,尤其在这一条仅有一个四十瓦小灯泡照明的巷道里。他看到一个人深深地陷在十数个枕头大小的垃圾袋中。
她的样子láng狈极了,头上脸上都是湿漉漉的,不知道是从垃圾袋里泄漏的污水,还是她自己的鼻涕眼泪。人类之所以被称为人类,是因为他们比动物多了尊严。而地上这个已经不像是一个人,变得好像被弃置多年的咸白菜,肮脏而且发霉。
“能听到我说话吗?”他问。
垃圾里的人没有反应,只是在苟延残喘地冷战。
杨踢了她一脚:“别装死,毒瘾可犯不了这么久。”
依然没有理会。
他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尤其面对吸毒者。他一脚踩在她腿骨上,微微用力,再用力,再用力……始终没有被理会。
咯嗒一声,坚硬的震动从脚底传来。杨猛然惊醒,在他稍微分神的时候,居然把她的腿骨踏断了。
低眼俯视,借着更亮了些许的天色,看到那个人面色青白得可怕。比起昨日的苍白,现在还泛起了灰色,好像被冰冻成灰似的色泽。
他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这种感觉让他烦燥,仿佛自己成了透明的无足轻重的灰尘,不被人放在眼里。
这很可怕,没有什么比一个吸毒者更可怕,尤其这个吸毒者还不怕他。
在杨心中,吸毒的人犹如山林烈火,你知道它的可怕,你想躲开它的伤害,可是你无法走出它的控制范围。他可以靠伤害吸毒者让自己充满勇气,就算是表面的虚假的勇气也好。
勇气就像一个气球,当他用谎言去欺骗自己的时候,这个气球就会越来越大,便成一个让观者惊恐的庞然大物。
可一旦他发现自己无法伤害他们,那个自己用bào力chuī胀的名为勇气的气球就被一针扎破,除了无法摆脱的yīn影,再无其他剩下。
*** ***
天刚亮的时候,杨又一次站在垃圾堆前,远处有清洁车过来搬运积累了一个晚上的垃圾。女人睡在里面,无法说话,无法行动。
“你很痛苦吗?”
没有回答。
“那你为什么不去死?”他问,带着恶意的。
还是没有回答。
杨失去了耐心,他扯着垃圾堆里的那个不会说话的人,一路拖回仓库的地下室。从院子到门口那一段路由很多石子,她被拖在地上,皮肤接触到地面的棱角,渐渐被磨出了一道道血口,从进门的阶梯到地下室,血液拖了一路。
杨没有注意到,如果注意到他一定会抓狂。可是在这个时刻,他只想把她塞进别人看不到的黑暗。
她居然没有死,也没有自己去死。这是为什么呢?
杨把她丢在黑暗的角落,自己找了另一个角落瘫软地滑坐下来。如果他知道昨天出去会遇上这么个玩意,那么就算打死他也不会往那条岔路上走。短短一个夜晚,刻意遗忘许久的场景又梦魇般地浮出水面。
……母亲带着他移居海外,是为了与他的父亲在一起生活。
父亲果然像母亲描述的那样,和他有同样颜色的头发,柔软细密,淡淡的huáng白色,在阳光下闪耀细银光泽。
父亲懂得很多,带他们去huáng石国家公园看定时间歇喷泉,去迪士尼看三维立体电影,去海边去沙漠。有一次母亲遇上了一些麻烦,父亲在小混混面前横cha一手,炫银的丝锯切断了他们的刀棍。
父亲会做双皮奶给他补钙,会做姜撞奶给母亲暖身。
那段时间真的像最美丽的童话故事……一个完整的家庭,小小的三口之家,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杨倒了一杯水,慢慢喂她喝下去。
这个过程是很艰难的,被毒品废掉的人几乎没有自主能力,咽几口就要呛到气管里一次。可是她仍然在努力地吞咽,好像那杯水是一团火种,而她是一只飞蛾。
他把人从地下室抱回了地面,回到他的卧室。她弄脏了他的房间,从地下室到大厅,从浴室到卧室。
“既然那么痛苦,为什么不去死?”他又问,疑惑地。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杨除了要工作维持自己的生计,还要分心去照顾一个没有自主能力的废人。他一天天看着她痛苦挣扎,蜷缩在卧室的墙角;他一天天喂水喂食,清洁卫生。
眼前正在发生一个奇迹,这是没有间歇的毒品戒断症状。在他的记忆里,没有哪种毒品能够产生如此可怕的破坏力。
大脑里有一部分会产生让人愉悦的物质,毒品的作用类似于那种物质,甚至更qiáng。所谓的上瘾,就是当吸食毒品到一定程度,大脑会默认为自己无需再提供让人愉悦的物质,于是中断了合成。
所以上瘾者离开毒品就相当于离开愉悦。
可是再怎么上瘾,也不会有人出现这种没有间歇期的毒瘾发作。人体对愉悦物质的需求是很有限的,不可能时时刻刻都需要。
也许是更加厉害的毒品,不但欺骗了大脑,告诉大脑不必再合成愉悦物质,而且还qiáng横地破坏大脑,让它无限度地渴求毒品,只要不能满足,就时时刻刻处身于地狱之中。
心qíng在变化,杨明确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只是想要一个奇迹。他想看到她支持下来。
*** ***
杨最近一次任务出了错,Z忙着补漏去了。她很担心杨的状况,杨以前从不出错,再艰难的任务他也独立完成给所有人看。
这次他居然漏杀了一个人,这就像微积分拿满分的大学生在算1+1等于几的时候回答出了一个十一,是超低级的错误,简直就像是心不在焉。
杨挂了电话,对Z的啰嗦很不耐烦。他踢掉皮鞋,随便踩了一双拖鞋回到自己卧房。原本的席梦思大chuáng被换掉,新购置了一张上下架的金属架铺,下铺用皮带绑着那个女人,上架是他的地盘。
近段时间感觉到很疲惫,他很快入睡。
……血液沾染了脚,像一片无边的沼泽,他没有办法走出去。只能看着自己被一点一点淹没……
家庭的童话在一日间破碎。
那个男人和母亲在一起,是把她当成了实验动物。那个男人离开了,断了毒品的供给,母亲终于知道他每天蒸给自己吃的姜撞奶里放了些什么东西。
储蓄仅仅维持了两个月的毒资就再也无以为续,她决定戒毒。
母亲把杨捆在地下室的角落——他们也只能住在地下室。
母亲用塑胶布贴了他的嘴,请求他原谅这种暂时的粗bào,摸着他的脑袋要他乖乖地看电视。然后她努力地把十六寸的黑白电视搬他的脚边,打开,里面正在播放米老鼠和唐老鸭。
母亲把门窗关严实,用手铐将自己铐在地下室的铁窗格上。
然后夜幕降临……
疯狂的痛苦持续了几个小时,如字面形容——疯狂。
她失去了理智,不能思考,她狂乱地想要挣脱手铐的束缚,去寻找能解除痛苦的药剂。她忘了钥匙被她压在chuáng脚下,只看见了一把剪刀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比偏执更要qiáng烈的偏执,她够到剪刀,努力地要剪断自己的手臂,要从手铐中挣脱出来。
他闷声地惨叫,想要示警。
但是现实太残酷,他们住在贫民区一栋半旧楼的地下室,不会有警察来阻止过度喧哗,邻居们也并不介意偶尔的狂欢,只是有一个人在经过时踢了一脚门口,不悦地说:“打孩子别打太厉害。”
杨拼命地弄出声响,希望那个人能闯进来看一看,救救他,救救他的母亲。没有用,那个人嘟嘟囔囔地走了。
血液从剪刀刻出的裂口里喷she到高处,又淅淅沥沥地淋撒下来,地上积满粘稠的血……
几年以后,杨才知道单纯在手腕上割一刀其实不会致死,血压降低到一定程度,血管会收缩,阻止血液继续流失。他母亲死于失血过多引起的休克,主要因为她在自己手腕上剪了很多刀,很多很多刀。
她直到死亡都没有停止剪断自己手臂的努力。剪刀很钝,她只是把桡骨给绞断了,尺骨还半连着。
她失去了理智,忘记钥匙近在身边,忘了加诸于自身的痛苦,忘了她的儿子在看。
她只是寻求解脱,不论是毒品也好,死亡也好,只要能从这种痛苦中解脱出来就好。
*** ***
杨在深夜中睁大了眼睛,被噩梦惊醒只是一瞬间的事,然而在此之前,梦中的经历仿佛走马观花似的绵延不绝,一晃数年。
他在黑暗里坐起身,呼吸很平缓,可是额头上都是冷汗。从上架翻下chuáng的动作依旧利索,只是脚却是软的。他往洗手间走,要好好冲一个澡,身上汗渍斑斑,让他感觉很不好,激起当日满身沐浴母亲鲜血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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