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角色_三十三【完结】(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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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芝一笑,“恭喜你,再过几个月要做外婆了。”

  陆芹呵呵笑了数声,“好,好事。”这才试试探探地问,“徐仲九的?”

  宝生亲手端了一盅汤给明芝,明芝接过来喝了口,抬眼看向她,“不是他的还能谁的?你当我什么人?”陆芹掩唇笑道,“那是当然。”随即收起笑容凑上前,“可他现在落在日本人手里,倒是怎么办才好。”

  明芝垂眼看着碗盅,淡淡地有了丝愁容,叹了口气,“有什么办法,算我命苦,还好手头有点钱,再有宝生照顾,应该可以把孩子带大。”陆芹吃了惊,“那怎么行!孩子总归要有个爹的。当初我把你留在季家,也是顾虑这点,你现在这么有本事,跟季家的养育分不开。”

  那头小宝吃光了冰淇淋,抬头大声道,“我还要。”陆芹不耐烦地指了指宝生,“找哥哥要。”她压低声音,“日本人压着徐仲九,多半想你们投了去。我听人讲,妇界有只位置一直留着,就是给你的。到了他们那边,应该就把人放出来了。”

  明芝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并不带出来,依旧是那付愁容,“恐怕祝铭文不肯放人。”

  “他?有道是漫天要价就地还价,到底还是日本人说了算,最多出点财物,把人赎回来。”陆芹热心地说了几个名字,都是上海滩的老头子,名气不及顾先生,但如今山中无老虎,轮到他们当大王了,“我帮你找两个做中人,一笑泯恩怨。”

  明芝看她舞弄,并不松口答应。再过一歇宝生来劝明芝休息,陆芹只好告辞。她一路想一路念头风车般不定,将及到家时终于下了决心,一拍司机座椅,“调头。”

  汽车调了个头,这时小宝开始闹觉,陆芹只得把他抱在身上拍抚哄睡觉,倒是没注意远远的跟了辆车上来。

  “她这个人哪。”明芝听了宝生汇报,并不意外,陆芹能卖她一次两次,就还能再有三次四次。宝生听说护崽的母老虎惹不得,没见识过这种货色,不由得动了杀心。他也不同明芝讲,免得她知道了反而为难,只暗暗地想好几个适合下手的场合,就等时机成熟。

  下午季宅来了不速之客。

  祝铭文一马当先,身后跟着几个彪形大汉,腰间都有家伙。季宅这边也不是吃素的,见状立马关门,问宝生要不要打电话给巡捕房,说话间该拿的家伙都拿上了。

  “徐太太,老朋友长久未见,我今天可是来做好事。”祝铭文也不急,让人传话进去,“要不要?不要,我就把宝贝带回去了。”

  季宅的大门又开了,祝铭文领着人进去,宝生站在屋檐下迎客,被他一把推开。

  祝铭文肆无忌惮,“徐太太,你好哇。”明芝仍是朴素打扮,脸色也不甚好,但毕竟年轻,便这样也是秀色难掩。他要笑不笑地说,“我们又见面了。”

  明芝点点头,“是,又见面了。”人既然进了门,总是客,她让着彼此落了座,小丫头送上茶。无需言语,宝生自动自觉站在明芝身后。

  祝铭文拿着盖子,叮叮当当地敲茶盏,一边对明芝上上下下看个不停。

  “祝先生今天来是……”明芝一手放在扶手上,面容平静。

  祝铭文刚要说话,院中宝生养的狗冲他大叫起来。他以为巧合,谁知再开口它又叫,不由大声笑道,“徐太太养了一只好看家狗。”宝生发出一声呼哨,那狗原地坐下,仍然双目炯炯盯着祝铭文。

  祝铭文饶有兴味地看了一眼宝生,发现后者虽然长相粗放,却明显十分年青。

  “季老板年轻,没想到小吴老板更年轻。年轻好啊,敢想敢做。”他也不管宝生的冷漠,怡然自得地说,“想当年我也年轻过。不瞒你说,季老板,我信过主义,屡屡碰壁,现在早就不管了。人生在世,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无论男女都不可一日无钱。”

  宝生见他东拉西扯,就是不提正事,恨不得眼里喷火烧了他,免得在此作怪。然而明芝按捺得住,他也只能听着,权当祝铭文在放屁。

  “说句实话,我们这样的人顶好不要有家小,一有家小难免牵手绊脚。托徐先生的福,帮我清了个gāngān净净,倒也省事。”祝铭文高谈阔论,“我是理解徐先生的,不是他要做这桩事,只因他在那个位置上,不得不做。换了我也是一样,所以这回对徐先生多有得罪,还请勿怪。”他话里有话,盯着明芝的表qíng,见她听到“多有得罪”之际眼神闪烁、又是愤恨又是泪光,“不过我这个人,最最心软,见不得拆散小夫妻,借此请季老板回来和徐先生相聚,也是好事。你说呢?”

  明芝拿起手帕拭了拭泪,未做回答。

  祝铭文哈哈大笑,“是是,我不废话了。”他叫了个名字,有人出去,过了会便有两人抬着一付担架进来,徐仲九躺在上面,脸色苍白,但还有余力朝明芝一笑。

  明芝扑过去,和他手握在一起。宝生跟在后头,伸手扶住明芝。

  祝铭文又是大笑,凑到徐仲九耳旁,“徐先生,以后我们可是同一条线上的人了。”他满意地看到徐仲九和明芝齐齐打了寒颤,起身离去。

  送走这帮瘟神,宝生沉着脸盯住下人打扫客厅和院子,那头李阿冬神出鬼没钻出来,低声问道,“怎么,咱们投日了?”

  宝生没好气地骂道,“投不投有什么区别,咱们还走得了吗!”

  第一百二十九章

  徐仲九被抬上楼。

  下人们进进出出。有的在浴室放水,拿出整叠的gān净毛巾、细棉布的单衣单裤,一样样摆好。有的在准备吃食,四色小点心端上来放在榻边几上。还有一个拿着热毛巾剃刀替他收拾脸面,把头发修得短而又短,毛茸茸的只薄薄一层。

  明芝坐在对面,握着卷书慢吞吞地看。

  徐仲九轻声低咳。这阵子祝铭文让医生给他打过消炎针,肺上的炎症也好多了,但病去如抽丝,动不动仍要咳嗽。

  下人见他自己不动手,便拿过冰糖炖雪耳喂给他吃。他一口口咽了,笑笑道声谢。吃完浴室那边也准备得差不多,有两个力大的上前扶他去洗浴,揭开盖着的毯子时齐齐一愣,不由得回头去看明芝的眼色。

  除了头脸,衣服外头的地方简直不能看。十个指甲没有了,光秃秃的甲chuáng露在外头,跟去了壳的虾般,是软趴趴的ròu粉色。手背上、胳膊上深深浅浅的烫烙伤,还有鞭打过的痕迹。衣服下的虽然看不到,但想来好不到哪。

  徐仲九一头咳,一头笑,“胳膊腿都在,手指头也没少。”

  明芝看他一眼,并不搭话,叫了个下人来低声叮嘱。过了会李阿冬捧了大黑家伙上来,摆开架式对着徐仲九拍个不停。他胸膛上、腿上都有伤,花赤斑斓的浑身上下没处好ròu。

  徐仲九握拳抵在唇上,试图把咳声压在喉咙里,不过没有成功,“拍好点,洗出来送去《良友》,我也上回画报。”

  李阿冬回他,“《良友》迁去香港,还没复工。”

  等完事后李阿冬找到宝生,吐舌头道,“不得了,日本人下手毒,打得不像人。”膝盖肿成那样,腿都不成样子了,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走路。这是看得见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上电椅,听说上了那玩意,以后连大小便都管不住。徐仲九本是翩翩青年,既俊朗,又稍带些野气,如今嘴头倒还是伶俐,可脸上ròu都没了,光剩层皮绷在骨头上,再活泼也吓人。他形容给宝生听,“一条条青筋,跟骷髅似的。”

  李阿冬不是吃gān饭的,几年来手上没少沾过血,但看见这付德xing未免啧啧称奇,“亏他挺到现在,算条汉子。”

  宝生正在浑身不得劲,闻言圆眼一瞪,“滚你娘的,少废话!”李阿冬从果盘里抓了个杏,拿在手上啃,“你那腿怎么样?”他看了看天,“不下雨啊。”

  宝生睬都不睬他,奋力走向院里。

  相熟的医生来了。宝生没时间跟李阿冬扯闲话,领着医生进房等候。等医生喝过好几盅茶,才有人请他上楼,这时徐仲九洗得gāngān净净被放在chuáng上。

  下人们不敢动手,生怕碰着五花八门的伤口,还是明芝看不下去,拎起毛巾一顿揉搓,又不是豆腐做的,要不行早不行了。

  徐仲九疼得眼前发黑,勉qiáng笑道,“让他们来吧,别脏了你的手。”明芝头都不抬,掌背挥在他腮帮上,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像一记巴掌。徐仲九抓住她的手,“别累着,我昨天刚洗过,姓祝的让人把我洗了又洗,说怕你瞧着恶心不肯收货。”见下人们都在外头,他握住明芝的手送到嘴边,也不管上头的肥皂泡把自己的唇印上去。

  热烘烘的。

  明芝抽出手,反手在他额上一探,果然在发烧。

  她不由得加快动作,徐仲九只拿眼看她,过了会低声问道,“你怪我连累你?”明芝不语,他叹气,“害你也成了汉jian。”话没说完,嘴里被塞进团湿淋淋的手巾,唔唔的说不下去。

  明芝看着好笑,在他大腿内侧掐住点ròu随手一拧,恰巧他摘下手巾,啊哟一声叫出来,老实了一会,他又看她的腹部,宽衣长摆的看不出端睨,硬着头皮问道,“那个,孩子的事,不是为了救我编的吧?”明芝斜斜扫他一眼,并不答话,他自言自语,“姓祝的看准你怀着孕,不方便行动,我如今又是半残废。除非长了翅膀,否则你休想带上我飞出上海这个大牢笼,才把我放回来,也好叫你铁了心打定主意投日本人。”

  明芝不动声色,“你是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徐仲九打自己一记小耳光,这才咳着笑道,“怎么会!我都这把年纪,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再不懂得珍惜还是人吗?我只是怕连累你们,害你们没个好名声。”

  明芝站起身,“懒得管你真心假意,孩子真有了,大概山里那时得的。”在香港时她隐约觉得,但不敢确信,船行至半途才肯定,谁知道回来得到坏消息。明芝也想趁着时间不长弄掉,免得牵手绊脚不好动手,但念头刚动又想到徐仲九说过:他早晚不得好死,只是没个后人终究有些可惜,好像人生来去没留踪迹,一死之后连个哭的人都没有。

  明芝嫌他说话不吉利,立bī着他呸了好几声,可还是在心上留了个影。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她大概是苦练得有些过头,月信时有时无,虽则方便,却不利于生育,要是这回弄掉,恐怕真没有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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