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角色_三十三【完结】(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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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俩辛辛苦苦取得的那些,尊严,金钱,权势,……仿佛细砂筑成的城堡,cháo汐轻轻一卷,全都垮了。付出过多少,现在就有多愤怒。

  明芝没有回答,他叹口气,用力抱住她,“一定要小心!”

  她闭上眼,感受他胸怀的温暖,生他的气吗?并不-他利用她,还不止一次,然而她付得起那些代价。她不需要亲人,也不需要朋友,是因为有他在。没有他,她再威风都是锦衣夜行。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是初芝和吴生。夜已深,吴生过来问他们的决定,初芝知道明芝和徐仲九早已是夫妇,却仍觉得当着外人面他俩搂搂抱抱的不成体统,因此在门口故意拖延片刻,估算两人应该已经清醒,才打开密室小门。

  “明天我带她先走,她留下想办法带他走。”徐仲九告诉吴生。

  “也好。”

  三人同时看向初芝的长发,她退后一步,“我不走。”

  吴生有数,一旦沈凤书死去,支撑这姑娘的力量也就消失大半,难民中同样qíng形的多了,尽快换个环境对她是好事。他温和地劝道,“你放心,这里jiāo给我们,沈先生一定会平安。”

  明芝言简意赅,“季灵芝去了香港,我让人看住她,时间一长不知道看不看得住。”

  灵芝留下书信,说要参加游击队打日本人。季太太气得病倒,家里乱成一团,加上不停歇的轰炸,连换数处住所,两下便失去消息,没想到灵芝被明芝送去了香港。初芝的目光满是感激,明芝环顾室内,“头发得剪掉,否则出不了城。有剪刀么?”

  初芝从棉垫下掏出把剪刀,她留着防身的,没想到会用来剪去头发。她迟疑着问,“我走后,谁来照顾大表哥?”明芝有丈夫,偏偏又和沈凤书曾经订过亲,由明芝照顾很不妥当,“要不,等请到护士我再走?”

  徐仲九微微一笑,“大小姐,等不了,我这边另有任务,关系到南京城内所有中国人的死活,早一天就能多救些人。”

  初芝看他一眼,轻声应道,“嗯。”

  吴生帮手,他们一起把初芝拾掇成基督教学徒的模样,她太娇小,不能扮成年男子。弄完头发,徐仲九用剪刀剃掉她的眉毛,这里弄一下,那里整一下,猛一看很像半大孩子。吴生看在眼里,又看看明芝,心里有了数,这也是个姑娘,还是个漂亮姑娘。只是走一个,换一个陷在这里,到底值不值得?见明芝坦然,他心里渐渐生出怜悯。

  第二天明芝把牧师吓了跳,她要请威尔逊医生取出沈凤书体内的弹片。

  “不成,会大出血,说不定会感染,没有足够的药。我们得等,等救援到了就好。”吴生头摇得像拨làng鼓。初芝后脚刚走,明芝立马提这个要求,老于世事的牧师忍不住怀疑她没耐心看护病人。

  他的眼神透露了他的想法,明芝静静地不说话,牧师又觉得自己委屈了她,沉吟半天,“就怕万一……”明芝知道他的意思,接口道,“军人为国捐躯是死得其所。”她不想拖,就在昨晚,日本人冲进另一个安全委员会gān事的家里,把那个gān事打了一顿。吴生不说,有人说,她已经知道。与其窝囊等死,还不如拿命一搏,是生是死,早见分晓。

  吴生终于答应去和威尔逊医生商量。

  至于药,明芝也有了打算,她请吴生找人来照顾沈凤书。比起缩在这里,她有更重要的事qíng要做。对她的出尔反尔,吴生满面孔不以为然,他忘了明芝从未应承,一直是他和初芝自以为她会接手。但一个年轻姑娘,不愿意替陌生男人擦洗身体,也是能够理解的,牧师继续用他宽宏的胸怀原谅了明芝。

  直到半夜明芝才回来。

  照顾沈凤书的护士睡眼惺松,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来自明芝身上的黑袍。

  明芝千辛万苦才找到一个落单的日本卫生兵,差点回不来,因此动手时格外狠,划烂那卫生兵的脸,又把他切成几段,分别抛在河里。

  黑袍上的血也有一些是明芝的,护士目瞪口呆看她喝了两口二锅头,然后扯开衣袖,往伤口上小心地倒烈酒。护士不知道自己在做噩梦,还是面前的人是魔鬼,好半天才回过神,“安-全区不能够有武器!”

  到第二个字,护士就压低了声音。

  明芝抬头看她,听到她在说,“你会害死这里所有人!!!”

  明芝用脚挑起地上的步枪,轻轻巧巧端在手上,扬起眉毛,“是吗?那我先杀了你,再去杀了你儿子。”

  ***

  护士忍气吞声,和日本人相比,还是近在咫尺的恶魔更可怕。好在恶魔无意计较,甚至都没要求帮忙,用手和牙熟练地包扎好伤口。她靠墙坐下,极有耐心地开始做“手工活”。

  明芝锯掉了大部分枪托,准确度会差很多,但方便携带。

  护士敢怒不敢言,郁闷地过了后半夜。中午吴生牧师来了,给病人和她们带来小半只jī炖的汤。由委员会主席带头,多日来安全区每天的饮食只有两碗薄粥,护士qíng不自禁咽了口口水,随即想起自己的家人,如果能带出去给他们就好了。

  吴生牧师看到了护士的表qíng,但他也没有办法,日本人故意为难,现在有钱也买不到食物,这还是有人托他带的。

  有人自称季明芝的表妹和表妹夫,偷偷送了些吃的来,还有口信。

  明芝边听,边用徐仲九的方法把它们翻出本来面目,心里有了底,这是帮手寻上门了。她不大信别人,因此也不信英美的gān涉能有用。哪怕有用,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见效,明芝不愿意等施舍,反正就是一条命,折在她手上的命也不少,够本有赚。至于沈凤书,她想他活,不然也不会费那么多事帮他找药,但能不能活得看他的运气。

  在血里火里打了这些年滚,她信命。

  看完明芝带回来的药,牧师大吃一惊,“哪里来的?”分明是日本人的东西。

  明芝轻描淡写,“送的。”她不动声色挡住护士。

  牧师完全不信,但又不可能撬开明芝的嘴,总之这事定了,尽快给沈凤书手术。

  中国老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牧师中国出生中国长大,趴在chuáng头给沈凤书做完一场虔诚的祷告,竟然觉得明芝说得也是,与其苟延残喘,不如放手一搏,好过天天在这里提心吊胆,生怕被搜到、被告密-那批骑墙派心思活络得很,等城里按日本人的规矩定下,想走没准比现在更难。

  他又看了一眼明芝,仍是不敢相信,真的是她从虎口里夺来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沈凤书隐约感觉自己这回快死了。

  人生三十非为夭,他将近不惑,早已过那个年纪,所谓该做的都做了,该放的也都放下了,活着当然好,但如果真的要死,恐怕也只能死。

  沈凤书其实有点神智,偶尔能听清一两句话语,还有针筒落入盘中的声音。可他浑身无力,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意识停留在“威尔逊医生的嗓子怎么了”。片刻后他迈入渴望已久的真正的睡眠,没有痛,没有不适。

  麻醉发挥效用了。

  前天威尔逊医生和日本人大吵一架,扯破了嗓子,但拿起手术刀他把那些全都忘了。

  他只是个外科医生。

  密室被临时改造成手术室,沈凤书不宜搬动,也不方便出现在难民眼前-外头已经开始组建伪军,饿极了冻极了的人会做出什么事?和吴生牧师一样,威尔逊医生虽然是中国通,但也深知人xing。他没问过沈凤书的身份,可猜也能猜个准,万一漏到日本人那里,不光安全区的存在成问题,连他们也可能会被处决-那帮疯子!

  手术室工作人员不够,明芝被委派拉钩的重任,负责用牵引钩把皮肤肌ròu向两边拉开,露出手术视野。医生和她商量的时候曾担心这个瘦弱的少女是否能够承担,但为了安全也没更合适的人选,至于吴生牧师,他负责照明。

  一台简陋得没法说的手术,药物也是将就。可cao作者都很认真,连护士也收起了想向牧师告状、想向医生求救的心猿意马,全神贯注地当助手。

  “得摘除脾脏。”威尔逊医生自言自语,带着几分沮丧,“他还这么年轻。”脾脏对免疫来说太重要,但破裂造成的内出血必须解决。如果有更好的手术设施和充足的药物,可以尝试修补,但眼下只好摘除。

  “活下来再说。”有人说。

  医生看了明芝一眼,说得也是,活下来才有以后。他略为吃惊,面对打开的腹腔这姑娘丝毫不见怯意。而且拉钩是个体力活,她的手仍是稳稳的。

  医生闪过好奇的念头:她做什么的?

  肯定不是护士。手术前她仔细询问拉钩的细节,生怕外行误事。但除了学医的之外,还有什么行业会接触到生死?

  杀猪?

  医生被自己的突发奇想逗得微微一乐,能说英语的多半受过教育,怎么可能cao持贱业。

  也就是瞬间走神,医生迅速回复到最初的状态。没办法,麻药有限,必须抢在失效前完成。而术后的止痛,只有两支杜冷丁,唯一的指望是伤者硬扛,但哪怕医生也不得不替沈凤书叹口气,他身上的旧伤新伤太多,或许死倒是一劳永逸的解脱。

  ***

  生和死何为易?

  大梦初醒,是铺天盖地而来的痛,无所不在,也无处可逃,沈凤书忍出一身汗。护士用棉花球蘸了清水抹在他唇上,以减轻gān裂程度。室内灯光昏暗,沈凤书怀疑自己仍在梦中,竟梦到明芝守在他身边,呼唤他醒来。

  神智开始恢复,沈凤书的记忆还停留在第一次手术后的数天,他记得-他一天比一天虚弱,初芝在他面前没哭过。但有两回,可能是夜里-密室内只有昏暗的灯光,没有昼夜,他听到了哽咽声。她憋在喉间的抽泣让他无颜以对,他曾经少年意气满怀壮志,也曾自以为无惧他人冷眼,但行益世之举,最后才发现自己可笑且无用。

  他倒不是主战派,从会战之前便持不同意见,但身为军人,服从是天职。既然命令已下,他无牵无挂,正该为国效力。然而一败再败,教导大队损失惨重,却未能护得百姓安全,白辜负了最先进的装备最jīng锐的官兵。

  一败涂地,这是结果。

  尚余的野心被pào火打去,被鲜血洗去,沈凤书看不到未来。个人的罢了,他早已明白,但国家的在哪里?

  护士以为他痛得受不住,低声安慰,“手术很成功,会好起来的。”她摸了摸他的额头,有低烧,但难免的。只要没大出血、没高烧,这条命算是救回来了。明知道沈凤书现在说不了话,她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个人,是你的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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