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零点四分的相遇
「零点四……」尹士尧不知第几回扫视手中的成绩单,沮丧低喃。
就为这零点四分,天堂离他远去,地狱再度来临。
第三次,律师资格与他擦肩而过,不是八分十分,也不是一分两分,而是零点四!该死的零点四!
是不甘是恼恨,更是说不出所以然来的厌恶,为眼前自己所遭遇的一切!
大学四年、兵役一年又四个月二十三天、补习班两年,背负着家人的期待与毕业服完兵役后不事生产的两年考生生涯,就为着零点四的差距,抹灭掉他将近七年的努力!
这期间,他已经落榜了两次!
第一次可以说是刚服完兵役没经验,第二次可以推说没拜文昌帝君考运差,第三次呢?零点四!四舍五入还进不了位的零点四分!
「该死天杀……」砰!突如其来的一个擦撞,本因醉酒蒙眬的视野雪上加霜,更加模糊。
尹士尧弯腰yù捡起高达五百度的近视眼镜,手还没碰到,就听见「劈、啪!」一响,很不想熟悉的玻璃轻碎声。
啊,他的眼镜……
真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混帐……他就不信自己还能倒楣到哪去!尹士尧恼恨暗忖。
谁知道还真的可以更倒楣。
下一刻,尹士尧只觉脖子一紧,qiáng大的拉力差点令他窒息。
「咳!咳咳……」
还没回过神来,人也还没站稳,兜头就是一串脏话:
「妈的!走路不看路!混哪里的你!」
被迫抬起的蒙眬视界融进一张扭曲模糊难以用笔墨形容的脸。
踉跄的双脚终于撑住自己,稳稳立地,眼前模糊的脸也随着自己逐渐站稳而愈来愈低、愈来愈低……
一百九PK一六五,高低立见。
「靠!这ㄟ查甫是生多高啊!」一旁的地痞喽啰啐声。
尹士尧本能地瞇起眼,循声yù看清对方长什么模样,高大的身势、粗犷的脸,加上紧眯的双眸,杀伤力没有一百也有九十!
「大、大哥!?对、对不起!小弟不是故意的!」
莫名其妙的道歉搞得尹士尧更糊涂。「是我不小心撞到你们,应该是——」
「不不不,是我们脚残眼瞎,撞了大哥。请大哥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别怪罪我们!大家都是出来混的……」
愈听愈古怪,尹士尧不禁皱了眉,催鼓浩大气势,杀伤力近bī破表!
不远处,突然传来孩子的哭闹声:
「呜哇哇……有坏人!妈咪……有坏人啦……」
尹士尧一愣,意识到什么,抬手沉重地搓了搓眉宇。
又来了,他的脸……
一名喽啰连忙捡起眼镜恭敬地递给他。
「大、大哥,你、你的眼镜……」
「谢谢。」尹士尧接过,一叹:「我的眼镜……」
「赔!当然是我们赔!」被杀气给震得双腿发软的喽啰们哪还顾得了其他,带头者一声令下,纷纷掏出大钞塞进尹士尧手里。
「我不是这个意思——」
「您别客气!」带头者抢道,转头巴了小弟脑袋一记。「都是你!有眼无珠,撞到大哥也不会说声对不起!」
「明明就是你撞……」小弟坦直的辩解在老大的狠瞪下消声,变成憋屈的自白:「是、是我的错……」
「这个钱我不能收——」
带头者推拒,坚持给钱。「大哥,您不收下就是看不起小弟……」
「你做什么你!当街抢钱,当台湾的警察都死了,《六法全书》只能拿来压泡面吗!」
一声微带沙哑的娇斥喊停双方的僵持。
尹士尧戴上眼镜,破碎还缺了大半的镜片切割他的视界,所见不是模糊就是清晰但破碎的片段。
本来回答对方「《六法全书》太重,压泡面碗会破」的冷笑话,但——
光是清晰的碎块,就是令他惊叹忘辞的艳丽!
一记冰凉袭上肿热的脸颊,坐在长椅上的尹士尧「嘶」了一声,本能闪躲。
「抱歉,我不知道你才是被抢的那个,呵呵!」沙哑的嗓音带着一丝告解的柔软,话尾还多了一丝抑忍不住的笑意。「你看起来实在不像……」
「我知——哦!」好痛!他的脸颊……「我知道我的脸长什么样,以前还曾经常被当成银行抢匪抓到警察局,我妈哭了一整条街。」
压抑的笑又忍不住噗哧出声。
尹士尧抬眸,明知自己看不清楚对方,却还是忍不住。对方混着沙哑的嗓音,不知怎的,像是抚过心头的羽毛,挠得他很想看清楚眼前身形高挑的小姐。
可惜五百度的近视作祟,坏了的眼镜只能给他破碎的残像,让他看见部分清晰的美丽。
「嘶!?」疼痛拉回心神,尹士尧接过压在自己脸颊的饮料罐,冰敷被打伤的部位。「我、我自己来就好。」
「你可以不必保护我的。」对方忽然这么说:「如果不是为了我,你应该有能力还击。」
「男人就该保护女人。」尹士尧耸肩,忍住筋骨疼痛的抗议。「没这回事。遇见那种场面还肯挺身而出——像你这么勇敢的女孩子不多了。」
「女孩子吗……」对方轻笑,沙哑的嗓音更是鲜明。「你真是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好报?尹士尧苦笑。「希望这个好报能让我多零点四分。」
「零点四分?」
「呃……」尹士尧后悔自己的嘴快。莫名的,他不希望对方知道他考试失利买醉的行为。
可惜,对方似乎很有兴趣,频频追问。
尹士尧叹了口气,托盘而出。没什么纠葛难解的恩怨qíng仇,只不过是个连续三次落榜,不堪打击买醉、没路用、没担当、没骨气的颓废考生一尾。
「……原来如此。零点四分就是天堂和地狱了呢。」
「是啊……」他的天堂究竟在哪里?
「虽然我不是很懂,但——万一改错了呢?」
「什么?」尹士尧愣了一下,醺醺然的脑袋才转了过来。「你是说复检吗?可以啊,只是我怀疑……」
「也许真的改错,少给你一分呢?」
「万一更低呢?」陷入低cháo的男人怎么想都是悲观的那面。
「更低你也一样没考上不是吗?」
「呃……」
「试试又何妨。我说你啊——」劝告的声音突然粗野了起来。「胆子这么小,算什么男人!」
尹士尧还没来得及反应,对方突然啐了声:「该死!」
「啊?」该死?他?
「呃……我——人家的意思是说,qíng况不会比没考上更糟了不是?」语气再度回复之前特殊的沙哑柔软。
「是,但——」啪!一记巴掌重重落在尹士尧背上。
「是个男人就做男人该做的事。畏畏缩缩像什么话!不是有人说过吗?人生就是不停的战斗——你还是个有diǎo男人吧?是的话就振作起来,不要丢我们男人的脸!」
这一掌似乎带着神奇的魔力,狠狠地、异常疼痛地打去尹士尧的负面qíng绪,还他更多面对的勇气,跟着很jīng神地点头:
「没错!人生就是不停的战斗,我们男人——」等等!jīng神一顿,疑惑抬头——就算视线部分清楚大多模糊,还是多少看得见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什么样的身形——一截迷你短裙包裹修长白皙的双腿,腰臀曲线玲珑。
「我、我们男人?」
「呃……你喝醉了、听错了。呵呵呵呵……人家是说『你』们男人,不要丢『你』们男人的脸。」
尹士尧慢半拍地愣了愣,才点头:「谢谢你,小姐。」
「不客气。那、我先走了。」
「等等!」不想就这么结束!尹士尧连忙伸手,成功握住对方的手留人。「我、我还没请教小姐芳名。」
「小姐?芳名?」对方似是惊讶地怔了会,旋即挣开他的手。「相逢何必曾相识——再见,不送,慢走!」结尾随着「喀喀喀喀」的高跟鞋踩地声逐渐远去。
本yù追上前的尹士尧却在踏出第三步时被自己绊倒,只能瞪着对方娉婷的背影消失在街头的另一头。
须臾,一阵风过,卷起塑胶袋,好死不死盖在不及闪躲的尹士尧脸上。
大大的、绿色的「7—11」字样,仿佛在嘲笑他的láng狈……
第一章
Mask——面具,只有行家才知道的私人酒吧。
会员审核、高昂的收费,并没有让这家酒吧断绝商机;相反的,成为Mask的会员,变成一种地位的象征,一种刺激的追求,引上流社会人士趋之若鹜。
男士,在这里寻求异于常人的刺激或体验;女士在这里找到另一种姊妹的认同。一如店名,除了店内人员,在场的宾客全都戴着面具,使用假名。
也许,有人认出谁是谁,但都极有默契地佯装不知。
在Mask,每个人都有另外一张脸,谁是谁,谁也不是谁。
今夜,Mask依然充满与台北不夜城相符的热闹与奢华——
——一长串仿佛小说中才看得到的qíng景描述终结在一声叹息里:
「……我明明是以那种高格调、有包厢、VIP的高级酒吧为目标——」
吧台后,酒保谨守职业道德,一径沉默,擦拭得酒杯啾啾作响,在嵌入天花板的卤素灯下闪闪发亮。
「——有高雅的装潢——」
酒保打量工作环境,位于地下一楼的Mask,简约都市风格的装潢设计,半开放式的包厢,搭配适当的昏暗灯光,若隐若现,倒也有一番qíng调,还算过关。
「——悠扬如蓝色多瑙河的古典音乐——」
酒保皱眉忍过刺耳的电子音乐,间或传来一波又一波的鼓噪。
好吧,这点是不太行。
鼓噪声中,老板幽怨话声又起:
「——上流社会的客人拿着装满红酒的高脚杯,优雅举杯——」
「乎gān啦!」
「杯底呒通饲金鱼啦!」
阿莎力的吆喝打断老板的感伤,带来奇异的「笑」果。
酒保抿嘴忍住笑意,故作矜持地继续擦他的杯子。
「——美丽高雅、婀娜多姿的公关小姐穿梭其间……」可怜的老板才回头看了舞池一眼,又立刻悲伤地转回来,面对他沉默少言但俊帅英挺的酒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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