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白天,我们的耳边环绕着各种步伐声。
光从钥匙孔透进,我和爱玛无声地挪了过去。仆人忙碌地进进出出,让这座屋子比晚上的时候多了许多生气。我们一直等到没人的时候,才把门给打开。
爱玛目瞪口呆地环顾着,她惊奇地说:“这是我见过最大的房子。”
白天的洛克菲德庄园比夜晚来得更庄严宏伟,这一点也不像是乡绅的住宅。它看起来历史悠久,要说是一个贵族的住处也毫不为过。
我们不敢乱跑,也没法乱跑——这里太老旧了,有些地方似乎已经废弃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它的主人让它保持着原样。尽管如此,它依旧很迷人。
我带着爱玛去了厨房,那里只有一个肥胖的厨娘和一个负责帮忙的女仆。
“让开!笨手笨脚的姑娘!”厨娘把女仆给挤开,用一个大勺子舀着锅子里的东西,那馋人的香味飘了出来,我和爱玛的肚子都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罗伯特给我们送的那些吃的,远远没有这一口ròu汤诱人。
那个厨娘脾气火爆,手艺却非常了得。她做好了菜,把它们放在盘子里,接着让女仆送出去:“妳听好了,不要像上次那样冒冒失失的,在楼下把它们jiāo给管家。”她用围巾擦擦汗,“要是妳想在洛克菲德做的长久,听我的话,少一点好奇心!呼!我去看看他们是否送来了新鲜的贝类。”
等到她们都离开,我和爱玛才跑出来。我们很快拿了写吃的,然后拼了命地跑了回去,就像恶作剧的孩子一样。
那天,我们吃了这阵子最丰盛的一顿晚餐。
——这只是个开始。
自从那天之后,我们再也不用殷殷期盼着罗伯特的施舍。随着次数增加,我们累积了些经验,也发现了关于这座庄园的一些事qíng。
这里的仆人并不多,他们只在固定的区域活动,这为我们提供了莫大的便利。我们主要去厨房拿些吃的,那个厨娘名叫罗杰斯太太,负责帮厨的雀斑姑娘叫克里斯蒂娜,她是罗杰斯太太的侄女。她老是忙里忙外,而罗杰斯太太每天会抽一个小时到屋外偷偷抽鸦片,我们总能找到行动的机会。
我们拿了今天的份儿,正跑回去的当儿,我在楼梯处停了下来。那里是这里的禁地——除了管家,没有人能随意上去。
“朱利安。”爱玛催促了我一声。
这个庄园的主人就住在那上面,我们却从未见过他,听说这整个冬天他都打算待在楼上。他是个怪人,罗杰斯太太这么说——那位布莱尔德先生一直深居简出,可是整个小镇的人都知道他,他是个慷慨的富豪,也是个喜怒无常的人。他能随意免去农地一年的租金,也可能一个子儿都不愿意捐献给教堂。
他喜欢一个人独处,甚至每个月只和他的妻子同房一次。
“快走,朱利安!”
当远处传来脚步声时,我才将目光收回。
第三章
洛克菲德庄园的冬天冷极了。白皑皑的雪覆盖在枯叶上,似是新生儿受洗时用的裹布那样洁白无暇。
罗伯特难得发了善心,他给了我们一些火炭和多余的褥子,好让我们不会在这个冬天冻死。就算他不给我们这一些,我们也会找到法子的。
罗伯特对我们还是冷冰冰的模样,他偶尔会嘲讽我们,多数时候他并不愿意看见我们。他叫我们“恶魔的孩子”,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我们。许多见过我们的人都说,我们是最漂亮的孩子,我们是完美的。我也是如此认为。
罗伯特的话令我感到在意,我猜他和妈妈隐瞒了一些事qíng,可是不会有人告诉我们真相,除非我们自己去挖掘……
“朱利安,这个挂在这里行吗?”摩根站在桌子上,把做好的小挂饰吊在灯上。我把他抱下来,免得他不小心摔下来,然后再自己爬上去。
时间从我们的指尖不知不觉地流逝,我们已经在这个地方待了半年。
我在墙上划了一划,妈妈已经三个星期没来看我们了。
慢慢地,我们从害怕到期望,最后变成了麻木。莉莉和摩根已经不会再时不时喊着要妈妈,他们已经彻底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我们渐渐地将这里视为我们的“家”。
我们正在为耶诞节做准备,大家竭尽所能将这里布置了一番,我们总能从那些杂物里拼拼凑凑出一些有用的东西。这些对我们的处境没有任何帮助,却能让我们都感到快乐一些。我们甚至为彼此准备了耶诞礼物。
“我们也给罗伯特舅舅准备一个礼物么?”爱玛问。
摩根抗议道:“不,我一点也不喜欢他!”
“我们毕竟有求与他,而且我觉得他也许并不是那么坏。”爱玛看着我,她盼望我拿定主意。
罗伯特虽然对我们并不友好,但是并没有真的伤害过我们,相反地,他提供了我们许多帮助。我认为在重要的节日里,我们必要对他表示出一点感谢。我们决定让莉莉和摩根用颜料画一幅画,我和爱玛负责帮忙,大家都很期待那天的到来。
耶诞节那一天,我们都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爱玛甚至换上了她那件漂亮的新裙子,她之前一直苦于自己没有机会穿上它,她穿上它之后看起来真的美丽极了。摩根和莉莉拆开了他们的礼物,我为摩根动手做了一个新的玩具,爱玛将自己的裙子裁成了娃娃的衣服送给莉莉,他们都很开心,现在他们的笑容是我唯一让我觉得满足的事qíng。
我们就像是他们的爸爸妈妈,爱玛这么说。
“弗莱特先生。”爱玛像个高贵矜持的女士一样问:“请问你为我准备了什么呢?”她对此一直很期待。
我摆了摆手,摇摇头。爱玛扁了扁嘴,扭开头走到一旁。
她生气了,我的玩笑开过头了。我走到她身边,爱玛又把脸扭开。我从身后拿出一样东西到她面前,当她转过来看的时候,惊喜地睁大眼。那是一朵山茶花,开得茂盛灿烂。在男仆把那束盛开的花抱到女主人的卧室之前,我悄悄摘下了一支。
我把它别在姑娘的头发上,它和爱玛很合衬,使她看起来更加迷人。
“噢,我很喜欢这个礼物,我也有个回礼要送给你。”
爱玛掂起脚尖,她亲吻我的嘴。
我尝到了蜂蜜和花朵的香气,那是一种新奇的感觉,像是棉花糖一样柔软,她的舌尖在我的唇上舔了一下。
一声巨响突然让我们分开。
罗伯特从yīn影走了出来,我们没有察觉到他进来了。他yīn沉地看着我们,尤其是爱玛,他的目光好像要在她身上凿出一个dòng。像个来自湖底的鬼魅,他咬牙切齿:“你们身上流着她的血,我迟早知道你们会做出这种事qíng。”
“什么?”我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罗伯特走了过来,猛地将爱玛从我的身后拽了出来。爱玛尖叫起来,罗伯特激动地抓住她说:“不管妳怎么掩饰都没用!我早就识破了妳们的伎俩,在妳们楚楚可怜的外表下藏着恶魔的灵魂,妳们这些——魔鬼的dàng.妇!”
我爬起来用力将这个疯子推开,爱玛扑进我的怀里。可怜的姑娘,她浑身发抖,在我的怀中哭泣。
罗伯特退了好几步,他脸色铁青地看着我们。听到声响的摩根和莉莉跑了出来,他们手上还拿着药送给罗伯特舅舅的画。
摩根看了看我们,犹豫地走到罗伯特面前,把画递了出去,“这是我和莉莉画的。”他小声地说:“耶诞节快乐,罗伯特舅舅。”
罗伯特的视线落在画上,看了好一会儿,他才将它接过来,摩根和莉莉一起跑到我身后。罗伯特的手揪紧那张画,他的脸色像是死者一样苍白。他终于离开了。
“我讨厌他,我讨厌他。他毁了这一天,他毁了一切——”爱玛委屈地哭着说。
我的心跟她一样难受。除了抱紧他们之外,我什么也做不了。罗伯特的言语一直在我耳边回绕,一些奇怪的预感涌现而出,还来不及抓住消逝而去。
霜雪chuī袭着,似是永远也不会结束。
耶诞节后的几天,我们才再一次看见妈妈。
她兴奋地告诉我们她去了巴黎,就像之前的每一次,她给我们每个人都带了礼物。
我没有打开她送给我的盒子。我让爱玛把摩根和莉莉带到后面,有些事qíng我并不愿意让他们知道。
“朱利安,你怎么了?”妈妈疑惑地看着我。
现在的她过去还要时髦,她头上的那顶帽子,足够我们曾经的家一个月的开销。她刚才说起巴黎时那个眉飞色舞的样子,简直是快乐得流连忘返。
妳还爱我们吗?我在纸上写道。
妈妈抬眼看着我,她抿了抿嘴,过来拉住我的手。我把她推开了。
“朱利安……”她掩住心口,看起来十分难过。我还和弟弟妹妹们一样爱着她,只是我可能没法再相信她了。
我需要真相。我写得很用力,字变得歪歪扭扭。
妈妈看着我许久,然后吸了口气,她现在完全像个矜贵的贵妇人,就算悲伤也是如此优雅:“你尽管问吧,如果我能回答你的话。”
妳和罗伯特是什么关系?
她揪着手绢的手紧了紧,“我知道你迟早会发现这一点,毕竟你是如此聪明敏感的孩子……”她缓缓说,“他是我的第一任丈夫。”
我早该猜到了这一点。罗伯特并不是我们的舅舅,他和妈妈之间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
“他怨恨我抛弃了他,可是我是bī不得已,没有女人会愿意跟一个酗酒的男人度过一生。后来我爱上了你们的父亲,所以才会同他私奔。他妒忌我为另一个男人生了四个可爱的孩子,所以才会刁难你们。”
妈妈双手捧着我的脸,她说:“我可怜的朱利安,有时候我希望你是个姑娘,总会有人愿意为了你的样貌而娶你。你知道我无法抛下你们,我总要时时为了你们的将来打算。我现在和罗伯特没有任何关系,他收了我的钱财,才会答应照顾好你们,他知道只要你们有一个闪失,他将一个子儿也分不到。”
是真的吗?……我问她。
“我可以发誓,孩子。”妈妈抱着我,笃定地说。
这一刻,我相信她说的都是真的。她的怀抱是如此柔软温暖,让人无法生出怀疑。
直到最后,我才明白,她说的那些话并不是假的,然而真相藏得太深,太多的污秽和yù望伴随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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