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四十八。”祖天戈单掌随意撑着电线杆,眼珠子黑得深沉,另一只爪子散漫地挥了挥,算是打了招呼。“跟我来。”他大概指了个方向,也不管文睿跟没跟上,快速迈开步伐走向北边。
北边是二号训练场,晚上没人使用,祖天戈徒手攀爬训练用楼房,直接窜上天台。文睿皱起眉,慢悠悠拾阶而上,等他到达天台时,祖天戈正翘着腿靠在石墙上抽烟。“来了?”抽烟的人嘴边浮出一抹坏笑,永远不会摆出谦逊有礼的姿态。
文睿学他的样子在对面席地而坐,对方不说话,他便垂着头,手指在粗糙的水泥石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远处大楼灯火通明,印得墙壁斑驳jiāo错。祖天戈吐出轻烟,小小的烟圈慢慢散开,渐渐褪色。
“八年前的某一天,我正式记住了你。”祖天戈夹着烟的手轻叩自己的太阳xué,“你救杜美美那天。”
文睿没说话,只是无声地勾起嘴角。
“其实你不是救她。”祖天戈yù言又止。
文睿微抬眼皮,因为染上了黑夜的颜色,眸光略显灰暗。“看她当时的样子,我还以为救她的是你。”
祖天戈哈哈笑了两声,把烟屁股扔到地上,两人互相凝视,谁也不肯率先移开视线。
“文睿。”祖天戈几乎没有直呼过对方的名字。
文睿怔住,哑然,“叫得这么郑重?我受宠若惊。”
祖天戈起身上前,遮住了月亮,影子和淡淡的烟味儿笼罩着文睿,“你当时想自杀,对吧?”他一字一顿,“你不在乎自己的生命。”
文睿的心脏瞬间失去原有的频率,不可抑制地加快速度猛烈跳动,“首长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他说。
“是吗?”祖天戈俯身,“我认为自己没猜错。”
这些年,没有人看出来,也没有人如此直白地问过文睿。抿着嘴,文睿口气qiáng硬,“不,你错了。”
“我、没、有。”
“退远点,我要站起来!”文睿忽然有些生气,对方站着,他坐着,形式上处于弱势,jīng神上……他不知道。祖天戈伸出双手按住他的肩膀不让他继续动作,文睿抬起下巴,声音变得尖利,撕裂了空气,“让开!”在祖天戈面前他不想反驳,这男人很容易看透人心,也许对方还不够成熟,可揣度自己的真实想法,姓祖的做得到。
祖天戈加大了手脚力度,如果眼神可以杀人,他已经死了千遍万遍。文睿素来不够听话,而且绝不会听他的话,可惜小身板和格斗技术比起他来差了那么一点,这会儿被自己禁锢在地面徒劳地瞪着他。“你火候还没到。”祖天戈说。
文睿捏紧拳头,头撇到一边,避开祖天戈的视线,“要我回老部队是吗?我知道了,麻烦你让开点,我不喜欢与人有过多的肢体接触。”
祖天戈垂下脑袋,手和脚依然压在文睿身上,下巴挨着对方的肩膀低声说,“我没让你回老部队。”
文睿不悦,“当初测试的时候你明明说过。”
“你是人才,我们不想放你走。”
“过奖了。苍láng说话一向没谱?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堂堂副中队长吧。”
“文睿,你真的很聪明,苍láng就没一个说话靠谱的。”
文睿嫌恶地望着祖天戈,祖天戈却试图从那双熟悉的眼睛里瞧出什么端倪。文睿发觉后gān脆闭起眼睛,一副我很累我要马上睡觉的表qíng。
见此qíng景,祖天戈无奈地说:“我放你起来,不过你得跟我谈一谈。”文睿既没拒绝也没答应,祖天戈当他默认了,于是让那具潜藏着力量,极富韧xing的躯体逃离自己的禁锢。“文睿,回答我的问题,让我们帮你解决,然后留下来,留在苍láng特种大队。”
文睿嘲讽地轻笑,离不到三米的距离中间其实横着一条深深的壕沟。“窥探别人的隐私不是好习惯。留与不留是双向选择,你们想要我,也要问问我的意见。”
祖天戈紧紧锁住文睿的视线,问道:“你不想留下来?”
“苍láng不需要轻视生命的人,只有解开心中的结才能留下来对不对?”后面的话文睿不说祖天戈都能明白:他不想说,因此解不开这个结,也就不能留下来。
15
15、第 15 章 …
十五、
从前,文睿隔三差五会想起一些遥远而琐碎的往事,后来军营生活忙碌,他便不得空闲胡思乱想,渐渐将那些事尘封至心底。过去诚不可忘,可还有隐藏的权利。祖天戈现在以一种了然的态度当面提起很久之前的事qíng,文睿有种被人剥光了展览的错觉。
“你修过心理学,懂得如何去看透人心。医者不自医,现在换做我们帮你……”
“我愿意回老部队。”文睿打断祖天戈,“没什么好说的。”聪明的人喜欢直来直去,毕竟对面那个也是聪明人。文睿一开始便摆出防御的姿态,不容置疑,决不妥协。没等祖天戈回话,他起身走向楼梯,祖天戈大步过去拦住出口,文睿看了他一眼,后退几步,右手搭上栏杆准备纵身跃下。下面是阳台,电光闪石之间文睿想到不经过缓冲做个自由落体运动,下场是半身瘫痪还是死亡呢?
恍惚了一下,祖天戈出现在身后,两道人影沿着楼房边沿缠斗,文睿愤怒地说:“祖天戈,你少管闲事!”
一个蹲在地上保持翻越的姿势,一个从背后环过对方的脖子。祖天戈说:“你在逃避什么?你不是一直把我当做对手吗?”文睿想甩开祖天戈,可对方将他箍得更紧了。
“文睿,离开了苍láng,我们还能成为对手吗?”
“我知道实战部队和常规部队有差距,你不用一再qiáng调。”
“文睿!”
“我拒绝!”文睿剧烈地挣扎,在现实的夹fèng中,他一直寂寞的活着。祖天戈想要触摸他隐忍晦涩的内心,他以为自己是谁!?相持许久,文睿放弃动作,脊梁贴着祖天戈炙热的胸膛沉默了。
“文睿?”
没有回答。祖天戈舍弃对文睿的桎梏,任由他翻身落到下面的阳台上。“你真的决定离开?”祖天戈趴在栏杆上问。
文睿仰头,今晚的祖天戈一本正经,往常他总是真假参半地调侃,幸灾乐祸地坏笑。
“你不是我的教官,我不是你的责任。”
“你是我的战友。”停了会,祖天戈接着说:“而且我把你当朋友。”
文睿低下脑袋,“哦”。听不出任何qíng绪。
后来祖天戈看着文睿离开,修长的身影消失在视线所及之处。他烦躁地揉了揉头发,任务失败,先不说高远航可能会失望,光是自己这一关他就过不了。现在已经不是文睿能不能留在苍láng的问题,他太好奇,想要深入对方的内心,文睿像块磁石吸引了他。
一切恢复到正常轨道后,选拔人员最后的训练开始了。尽管高远航在此期间对文睿做过心理gān预,却没有任何的成效,要放弃一个好苗子,高队长似乎比祖天戈更加痛苦。六月底,教官组秘密为选拔人员筹备考核,祖天戈却仿佛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心灵独行久了,偶尔有人闲散地闯入,嘈杂过后留下可怕的习惯,挥挥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总结:文睿悲剧地发现自己开始想念祖天戈。
晴天霹雳!
正式入队前夕,他们沿着山路缓缓跑动,空气里扬着尘埃,没多久飘起绵绵细雨。贾鹏在前方喊,“快点快点,都吃了饭吧?今天训练结束后你们就放鸭子啦!”糙叶被水洗过后透出灿烂的绿色,比这种颜色更灿烂的是选拔人员的心qíng。
穆晟脚步轻盈,嘴角挂笑,“四十八,我们成功了。”
“嗯。”文睿机械地应道,心里想着苍láng几时送他回老部队。
雨越下越大,众人踩着泥巴跑回基地,文睿忍不住朝老队员的宿舍楼瞥了几眼,重遇祖天戈后的零零碎碎像跑马灯般在眼前浮现。
贾鹏整队,随后解散。穆晟喜颠颠地抱住文睿,“哥们儿,我好开心!”
文睿刚想回抱他,噼里啪啦的雨声中忽然传来祖天戈的咆哮,“让我回去!我要去找他!”
因为全身湿漉漉,所以迷彩服的颜色比平时更深。祖天戈身上那些连雨水也化不开的血迹刺目得恐怖,连带主人破碎悲伤的表qíng永远定格在文睿心中。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祖天戈,像头受伤的狮子,悲恸,咄咄bī人。
相比选拔人员因不明所以而拥有的安静,基地里其他的老队员则要激动许多。贾鹏跑向祖天戈,后者正揪着三中队队长李烨的衣领。李烨额前青筋bào起,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忍气吞声地望着对方。
“一中队的江队牺牲了。”
“啥?”
听着老队员的对话,不远处几个离他们较近的选拔人员睁大了眼睛,其中写满了不可置信。包括文睿在内的新人不认识江忠,仅训练时远远瞄过几眼。继贾鹏之后,高远航也出现了,他们一个抓住祖天戈的手腕,一个扶着李烨。祖天戈依然悲愤,只是声音小了些,他松开李烨的衣领,抱着头缓缓蹲下。
哭了?不,痛进心底是没有眼泪的。
大队长黎星宇沉着脸出现在祖天戈面前,夸张点说,周围方圆百里都能感觉到他的低气压。祖天戈被领走,文睿发现对方原本挺拔的身躯微微驼着,好似不堪重负。
“你们都先散了!”贾鹏面孔狰狞,转过身挥手。
当晚,文睿没有睡好,满脑子都是祖天戈痛不yù生的脸,qiáng大如他怎么也会出现这样的表qíng?
生命消逝带给人的震撼长久而残酷,穆晟躺在chuáng上,眼神飘向窗外,“四十八,这是怎么了?”
“你去问禽shòu,我不知道。”文睿平静地回答。
穆晟仿佛没有听到,继续喃喃地念叨,“你说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江队好像有个老婆,儿子也刚满周岁,他一走,好好的家可就垮了。”
文睿翻了个身,风夹着雨丝chuī进来,在脸部留下些许清慡的触感。
“睡吧,明天要换宿舍。”他说。
半夜,文睿起身上厕所,雨还没停,滴滴答答。他洗了把冷水脸,想起江忠,其原本可以搂着娇妻,抱着憨儿的后半生岁月就这样伴随众人的悲伤埋葬于时间的洪流中。相较之下自己不在意这条命,却没谁想要拿走,老天爷难道是瞎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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