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睿瞥了祖天戈一眼后,目光迅速挪到面前的花丛。
“我……”祖天戈瞅着文睿面无表qíng的脸,心qíng又沉到谷底。没进俘虏学校之前,那张脸在自己面前还算五彩斑斓,或温文儒雅,或挑眉嗔怒,或嘲谑淡讽,或洒脱奔放,现在这样真不习惯,难道连朋友都没得做了?其实祖天戈想多了,文睿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表qíng对着他。翻旧账?虽然憋气,可也无法发作,过了这么久,又揍了他一顿,气已经消了大半,至于qiáng吻,这在文睿心里还真不能算事。
祖天戈扬起一抹微笑,斑驳的光影印在脸上,眼神无奈而迷惘,“你估计不想听我解释,我也知道,但有句话我必须说。”文睿哼了一声,身体往后靠去。“算了……”字典里从没有“挫败”两字的祖天戈无力地摆了摆手,侧过身,什么叫越描越黑,这就叫越描越黑。走了几步,踩上一旁的杂糙,祖天戈动了动嘴唇,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老子不是同xing恋。”
文睿听不到,可他看到了。见祖天戈嘀咕完后又忍不住偏头瞄了他一眼,这次,两人对上了视线。祖天戈眼神深邃,笑得很无辜,仿佛文睿误会他了,他其实是行得端做得正的好青年。文睿忽然憋了一口闷气,祖天戈淡淡的笑容里似乎隐藏了许多说不出的东西,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自己,缓缓地说:“还有件事,我要对你说抱歉。”
文睿盯着祖天戈轮廓分明的侧脸,眼睛都没眨一下。
祖天戈摸了摸鼻子,目光微窘,“小黑屋里是我过分了,可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文睿怔然,他压根没想到祖天戈会为这事向他道歉。这是训练吧,他俩一个是敌人一个是俘虏,想方设法让俘虏的jīng神濒临崩溃,即便只是模拟训练也力求真实,祖天戈只是做了分内的事,他有错吗?没吧。虽然当时的自己真的很愤怒。文睿看到祖天戈垂下眼睫,诚恳地道歉,“所以……对不起。”文睿的眼皮终于闭合了一下,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祖天戈无奈地暗叹,“果然困难。”文睿冷漠的反应代表他对自己的道歉无动于衷,现在,真的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又站了一会儿,祖天戈说:“我走了。”文睿还是什么也没说,动也不动,直到祖天戈的身影消失在山坡下方。
高天流云变幻无穷,文睿瞪着天空,心想自己这潜心的神态还真像当年上自然课的小学生,其实云有什么好看的,只是发呆而已。他不知道,在他看不到又听不到的地方,祖天戈喃喃自语地说,“也好,我可能会走,刚好你眼不见为净。”
风chuī得太舒服,让人懒懒地不想动。文睿捡起手边的帽子轻拍两下准备起身,后面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讶异地回头,发现这次过来的是贾鹏。贾鹏满面堆笑,没等文睿同意就一屁股坐到他身边勾着他的肩膀哥俩好似地说:“文睿,我们来谈谈。”
今天要找他谈话的人可真多。文睿瘪嘴,同时十分奇怪贾鹏要找他谈什么?难道祖天戈真将那晚的事qíng告诉他了?鉴于此人是教官,而且还是其他中队的副队长,文睿只好捏着军帽,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表qíng。贾鹏这人虽然表面不太正经,可总给人留下严肃的印象,也说不上为什么,大概与穆晟每次念起他时都一脸苦大仇深有关系。
“跟我谈会儿?”贾鹏指着自己的鼻子问。
文睿点头,再点头。
贾鹏笑了,笑过后又开始沉默。过了会儿,他张开嘴,文睿本以为他会滔滔不绝,哪知他只清了清嗓子,眼底倏然闪过一丝悲恸。
“贾副队?”文睿疑惑地望着贾鹏。
贾鹏挤出些笑容,尽管这样的笑容比哭还难看,“我是农村人,你能想象有多穷,就北边最穷的山村。”
“哦。”文睿应了一声,不知道贾鹏用这个话题开头到底想表达些什么。
贾鹏顿了顿,从裤兜里摸出一支烟,打火机掉到地上,文睿的视线在上面停驻半秒,随后捡起递了过去。
“谢谢。”贾鹏点燃了香烟。
“不客气。”文睿闻着那股烟味儿微微皱起眉头。
贾鹏吸了大半支,目光飘得很远,好像在看什么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看。片刻之后,他重新开口道,“我家穷,但出了个了不起的老娘。”
文睿眨了眨眼睛,任他专心致志地回想从前。
“穷啊,穷则思变。和我一般大的小子都出去打工赚钱,我也想去,瞒着我老娘收拾了行李,结果人还没走到车站,就被她提着比我胳膊还粗的木棍打回了家,那年我快十六,正该上高一。”
这qíng况和文睿想得有点不一样,他曾猜测对方可能察觉出自己与祖天戈的相处状态有点不对劲,因此跑来做思想工作,现在看来好像不是啊。
“读书没用。”贾鹏感叹,“当时村里人都这么想,要么进城打工赚钱,要么留在家里种地,读书既làng费时间又làng费金钱,对我们来说得不偿失。”
“话不能这么说……”文睿不由自主地接了一句。
贾鹏望着他笑,嘴里叼着烟。“小子,”他拍拍文睿的肩膀,“他们认为能读报纸,卖菜不会多找钱就够了,哪像你,念到硕士。”
文睿被贾鹏盯得发毛,不自然地撇过脑袋。
“我老娘也是在田地里长大的,可她就是和别人的脑子不一样,砸锅卖铁把我送到几十里外的镇上读高中。我哪是那块料,高三的时候被学校劝退,怕影响升学率。”贾鹏猛吸一口烟,也没吐,就在嘴里含着,“最后一个学期,她每星期走几十里山路到镇上给我送生活费,还有家里熏制的ròu。那时我还和她闹呢,想退学,不去参加什么高考。”
文睿抿着嘴,心里有点难受。
“后来她在回去的路上突发脑溢血倒在路边,等别人发现她时,她已经走了很久。”仅剩的烟屁股就这么被贾鹏含在嘴里,没吐,他没有力气吐。
文睿紧抿的最微微张开,脸色变了又变。
贾鹏瞧见他这模样,伸手掳他的头发,“嘁,她走了这么多年,你再说安慰的话好像太晚了吧。”
文睿摇头,心里好像cha进一根刺。
贾鹏睨了文睿一眼,说:“我后来还是没参加高考,整个人都傻了,在家捱了一年,被我老爹扔进了部队。部队好啊,革命的大熔炉,我在这里找到了生活目标,见到许多人,其中不乏像你与祖天戈这样的高材生。我妈没文化,说不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样的话,我现在后悔,真他|妈后悔,她为我付出很多,但我当时不懂。”贾鹏又抽出一根烟点上,文睿反而凑近了一些,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我们那届进苍láng的时候,主教官是李队。我和我的好哥们推心置腹,约定在部队里创出一片天地,可他后来……”贾鹏眼畔刻上了痛楚,和先前的悲恸不同,这种痛楚似乎还染上了愤恨。
文睿目不转睛,贾鹏片刻失神后平静地说:“他转业了,再见时居然在缅甸边境。”
“什么?”文睿愕然。
贾鹏咳嗽了几声,对着文睿点头,“没错,在缅甸边境。他太熟悉我们的作战方式,即便我化成灰他也能认出我,这是他的原话。那天我们将他堵进死角,他跑不掉,心里着急,居然当着队友跟毒贩的面戳我痛处,说我害死了我老娘,还谩骂和侮rǔ我们。我没忍住,一下子bào露了目标,要不是李队帮我挡了一下,我就挂了。”贾鹏苦笑着,指着自己的右手腕,“李队这里被打穿,送医后说没事,后来也确实没事。但不久前旧伤复发,拿不稳枪,因此必须转业。”
文睿恍然大悟,原来李烨是因为这个转业,别看贾鹏平时嘻嘻哈哈的,没想到他藏着这么重的心事。
“文睿,也许你会觉得祖天戈的某些举动显得有些多余,自己的私事又怎么会成为敌人的杀手锏。”贾鹏语重心长地看着他说:“可就是这么巧,在战场上,一点点私事就有可能要了你的命。”末了他又补充一句,“人算不如天算,我衰神附体。”
文睿看了看贾鹏的手腕,又看了看他的脸,对方苦涩地一笑,这笑容像极了祖天戈。
“录音我已经洗了,你放心。”贾鹏起身拍打灰尘,把帽子扣到脑袋上,“我先走了,你再想想,其实多大点事啊,过就过了,他没有恶意。”
贾鹏背着手往下踱,优哉游哉,吊儿郎当,仿佛刚才红眼圈的人不是他。文睿闷闷地坐在原地,很久之后才应了一句,“我知道。”
61
61、第 61 章 …
第六十一章
对抗是老早就定下来的,所以大家既没惊喜也没意外。
那天文睿回到住了十几天的“一号牲口棚”后,发现祖天戈正把人集中往食堂领,今晚不再吃生老鼠ròu和辣椒油泡饭,而是正儿八经的炒菜和米饭。文睿眯了眯眼睛,迈开长腿走到穆晟身边,穆晟扭头,看着他咧嘴一笑,“我都快死了,被老鼠ròu整死的。”文睿应了声,视线落到祖天戈高大的背影上。“跟我走,打牙祭。”祖天戈舒展眉毛,轻松地指向食堂。他没看文睿,不过无法忽视来自身后的那道目光。
文睿瞅了会儿,贾鹏从他身边经过,嘴巴对着穆晟讲话,眼睛却盯着文睿。“穆晟,你这次成绩不怎么好。”贾鹏挤出一个假笑。穆晟哆嗦了下,低着头小小地哼了一声。文睿慢吞吞地走,成了最后一个到达食堂的人,坐到穆晟身边时,对方夹了些菜给他,还鼓着腮帮子说:“你不知道我有多艰难才留下这些,快吃吧。”
“谢谢。”文睿轻轻地笑。
“怎么?”穆晟满嘴油光,“你太客气了。”
文睿动了动筷子,摇头,“没有。”说完便开始大快朵颐。
五分钟后,李烨与高远航领着回训人员走进食堂,队伍自动分流,两位队长走到祖天戈那桌坐下,罗子山跑来同文睿拼桌。文睿用余光扫过对面的方桌,四人开了啤酒,边吃边笑,似乎正在jiāo流心得。文睿捏紧了筷子,低头扒饭。算了,明天太阳会升起,万物又完成一个轮回,新的一天,新的开始,应该是摒除隔阂的好时机。
文睿如是想,祖天戈也心不在焉。今天加菜,每桌都有烧jī。贾鹏突然用筷子戳走祖天戈的jī腿,“喂,这该是我的。”
52书库推荐浏览: 翠寒烟 强强耽美文 军旅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