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好,明天我就把钱汇进去。欧雨声给她的卡,她带在身上的。
时差,加上难过,她躺在chuáng上睁着大眼看天花板。
半夜接到欧雨声的电话,他知道她睡不着。巴黎的午夜二点,是大阪的上午十点,他取消了北海道之行,正在启程回国,她告诉了他回国的日期和航班,欧雨声说,“我来北京接你。”
放下电话,她来在窗前看巴黎的夜景,埃菲尔铁塔在远处闪耀,蓝宝石般的夜幕下,它变成玻璃上一张会发光的图片。她拿着手去描绘它,对着玻璃哈气,屋里屋外两种温度,那水汽,最后都像眼泪一样流了下来。
她想起那个墓园,此刻就bào露在天地间,那样冷的温度,她低下头,眼泪落下来。
“叶枫,你很冷吧。”一个声音在说。
临近天亮她才趴在chuáng上眯着了,恍恍惚惚许多的梦,梦里的自己一直在找人,找父亲,找叶枫,最后只剩欧雨声,她忍不住哭泣,说:“你们别离开我。”
她被敲门声惊醒。
爬起来,擦gān净脸,她套上衣服去开门,门外站着Amy,她稍稍愣了一下。
Amy看着她,眼神很安静,那神qíng,和叶枫母亲有点类似,仿佛所有对她的感觉和表达,都化在了无言的凝视里。
“你有没有事?要是没事,我想带你去个地方。”Amy说。
她犹豫了一秒,立即答应了:“好,你等我洗个脸。”她意识到Amy要带她去的地方肯定是和叶枫有关的。
二十分钟以后,她坐在了Amy的车里,车穿行在巴黎的街头,Amy还是寡言少语的,她也望着窗外,不追问。
渐渐的出了市区,眼前是一片片平坦的农田和糙地,远处有云,一朵一朵的和地平线连在一起,路过一两个欧式小镇,小街都很狭窄,房屋也不高,三五层到顶,鹅huáng色的外墙,有的用木栏杆围着,临街窄窄的窗台上,种满huáng色的小花,冬日薄薄的日头下,那花一点一点的在阳光下闪烁,看着仿佛像油画里的风景一般。
眼见离巴黎越来越远,她侧过脸问Amy:“我们去哪?”
Amy又像昨天一样,只看前方的道路不看她:“马上就到了。”她只说。
她心中有疑惑,就盯住Amy一直看,Amy先是不作声,隔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我带你去叶枫出车祸的地方,你想不想去看一看?”
她目光一怔,就看向前方:“他告诉我,是他自己违章超车,说是为了赶着去见一个人。”
Amy的声音很低沉,压抑到极处:“是的,他在赶往机场,想去送一个人。”
夏小星扭头看向她,Amy依然目视着前方,嘴里低声说着:“那人搭乘的飞机马上就要离开法国,他想赶去见那人一面,于是就超速开车。”
夏小星心qíng无比沉重:“是很重要的人吗?”
Amy顿了下:“……是,对他来说,比生命还重要。”
夏小星突然一震,看着迎面jiāo错而过的车,眼神就有点发直,听见Amy在说:“到了,就是这里。”车挨着路边停了下来,她缓缓转头看向四周。
她们在一条来去车辆很多的路上,两边没有房屋,只有大片的糙地和零星的几棵树,视野里,是一派宁谧的田园风光,而她们所在的马路,就像平川上奔腾的河流。
一辆辆的车从她们身边急驰而过,驾驶座的车门对着路中央,Amy等了好一会儿,才捡到个空挡推开车门下了车。
绕过车头,Amy来到她这边帮她拉开了车门。她忽然腿脚无力,不能下车,“他去见谁?”她喃喃的问。
Amy放开车门,转身倚在门框上。
“沿着这条马路一直往下开,就是奥尔良,刚才我们经过的岔路口,是去往戴高乐机场的,路边有标志,你也看到了吧,本来他可以赶得及的,可是在这里,他搁浅了。”
夏小星脸上已没了颜色:“是哪一天的事qíng?”
“八月二十七号,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我等了他一天,也没等到他回家。”
世界骤然像停止了,她看不见马路上呼啸来去的车辆,仿佛有个画面在她面前上演:一辆车冲向另一辆车,刺耳的刹车声,震耳yù聋的撞击声音,钢铁弯曲变形的“咯吱”声,方向盘挤压着那颗心脏,她听见他说:“小星,我不后悔,要是重来一次,我还会那样做,但是,我会当心一点。”
她愚蠢的问他:“你做了什么要重来一次?”
他眼里隐隐像是有水汽:“……来见你。”
她冲出车门,跑下马路,跌跌撞撞的跪倒在糙地上,对着空旷的田野,撕心裂肺的喊:“叶枫!叶枫!叶枫!……”眼泪如泉水般的涌出她的眼眶,风像刀子似的割她的脸,她双手抓住糙根,仿佛想抓住最后一根淹没她的稻糙,她没爱上他,她更爱别人,可他为什么连命都给了她?她拿他这么多,她怎么接的起,以后她要怎么活?
她喊着,拼命喊,可他不会答应她,他给了她,自己就永远的睡着了。
Amy在她嘶哑了的喊声里闭住了眼睛,对着旷野,她低声道歉。
“对不起,我没听你的话,我不告诉你妈妈,也不告诉你表哥,是不想让他们更伤心。但我不能不告诉她,我不能让她忘掉你,要是怨我,你就恨我吧,这样你也不会忘掉我。”眼泪从她的睫毛底下渗出,她仰着脸,痛苦的紧抿住唇。
这一天的上午,来去在这条路上的许多人,都看见了路边两个哭泣的东方女人,她们一个跪着,一个倚车站着,在异域的蓝天下,挥洒着眼泪。
两小时后,Amy送她回到宾馆,她问她下午有什么打算,如果需要,她可以开车陪她。
她说不用,我自己去。
Amy望住她,你要去哪?
她眼里已没有泪水,说,我去看叶枫。
我陪你去,Amy说。
她拒绝,不用,我想单独去见他,她说。
那有什么要我帮忙的?Amy问。
她低头想了一下,这里哪里有卖豆浆的?
Amy带她去了13区的中国城,在一家中餐馆,她找到了道地的原味豆浆,给领班付了一笔小费,她拿到了两杯现磨的咸豆浆。从餐馆出来,她告别了Amy,独自叫了一辆出租去往墓园。
她把手机关了机,欧雨声不停的在给她打电话,一个小时前,她告诉他:“欧雨声,叶枫是我害死的。”
她想安安静静的去见叶枫。
墓园里静悄悄的,有面容悲戚的外国男子与她擦身而过,这里睡着许多人,每个人都占着方寸之地,没有国界,没有种族,不分男女,灵魂是一样的重量。
她提着两杯豆浆,抱着一捧冬jú站在他的面前。她又来了,他还在对她笑,她要怎么还给他?
昨天的玫瑰还在,只是有点风gān,摸上去花瓣蔫柔,像冰冷的绸缎。她把玫瑰一枝一枝在他碑前排开,然后把新鲜的jú花和豆浆放在玫瑰中央,“叶枫,我给你带豆浆来了。”她说。
白色的是玫瑰,huáng色的是jú花,明朗稚气的,是他的笑容。
拿起豆浆,她缓缓的洒下。两杯,他每次都能一下喝完。
有风迎面chuī过来,她的头发在面上乱舞,有几缕沾在了脸颊上,泪水被风chuīgān,脸生生的疼。
异国他乡,蔚蓝的天空,深深的冷,深深的歉疚,天都承不住。
两点的太阳照下来,照着一个承载生命中不能承受的爱的女子,在这片空虚荒芜里,埋头饮泣。
从墓园出来,已是huáng昏,她坐着出租到了叶枫家附近,在一条长椅上,她坐到深夜。
她没有勇气去见叶枫的母亲。说再多的对不起,都是虚伪的了,除了勾起无尽的伤痛,她不能把一个儿子,还给一个母亲。
最后她对着那亮着灯光的落地长窗磕了几个头。
她谢绝了Amy来机场送她,Amy说,是叶枫母亲要她送的,她说,你帮我谢谢他妈妈,告诉她,夏小星对不起她。叶枫表哥打电话和她告别,她告诉他,钱已转到叶枫母亲的户头上了,五十万,你让伯母去查一下。他表哥很吃惊,说不是三十万吗?她说,我说的是五十万,你听错了吧。
他表哥没有深究,就祝她一路顺风,他心里,多少是明白的吧。
上机前,她打开手机看了一下,短信信箱已满了,她删一条,就进一条,后面不知道还有多少条,都是欧雨声发来的。
到后来,那些短信都变成两个字,“小星。”
她记起,曾经有一次,也有人这样给她发短信,一分钟一条,不停的发,直到她接电话。
她眼里涌起泪水,按了欧雨声的电话号码。
“小星!”他的声音焦急的在那头响起。
她回答他。
“我在机场,马上就回来了。”
沉入低谷
到北京是清晨,欧雨声在出口处接她,见了她,他只紧紧的拥抱住她,什么话都不说。
她也不说话,把脸贴在他肩上,眼睛热热的,她闭住了,不想流泪的,眼泪还是下来了。
欧雨声松开手臂,抬手替她揩眼泪,说:“你不是有意的,是他自己要赶着去送你的,你不用太自责。”明知这话起不了作用,他还是告诉着她。
可是有什么用,“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夏小星从此失去笑容的脸,彻底的印证着这句名言。
接过她的旅行箱,牵着夏小星的手,欧雨声带她去搭乘回C市的航班,不管怎么样,她回来了,别的,慢慢再说。
夏小星再没有哭,在候机厅靠着他肩膀假寐着,她看起来真的是困极了,也许在过去的几十个小时里,她从未有真正睡着过的时候,上了飞机不久,她就真的睡着了。他把旋窗拉下来,遮住云层顶上的光亮,扭头看着身边的女人,他知道他的生活将会发生改变,一直以来,他就担心着这一天的到来,这一天来了,它会是个什么样子,他一点也无法把握。
龙辉派了司机来接他们,电话里问他:“雨声,她还好吧。”
他含糊的“嗯”着,看着高速路上飞快的向后掠去的隔离带,一点也不好,他想说。夏小星两眼空茫,一直不言不语,如果她对着他痛哭倒好了,可她不哭,这是最可怕的。
车子进入市区,司机习惯xing的把车往他们住的蓝天小区开,两人坐在后排,夏小星把目光从窗外收回,说了上车后的第一句话:“欧雨声,我想回我妈那去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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