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三儿啊,”谭老大见著他就眼睛疼,“寨子里没东西砸你就来我这砸来了啊?”
谭老三在外边那是一枚有著翩翩风度的好儿郎,就是碰到流氓的祖宗老流氓谭老大每次就想qiáng自客气也客气不了,“头,这次他们新上任的那家夥混蛋了点吧?前几个派人进我们里边了,不是说好不妄自打探的麽?”
这事真是一遭又一遭啊,看吧,自己多明智,信鬼信神都不要信那帮人……谭老大笑,说:“你告我一声就成,来gān嘛啊,等著让他们抓活的?”
“我就是出外谈生意,溜过来一会看看你,可刚进门刚要见到你,就收到了这扯蛋的消息。”谭老三郁闷得要死,帮著谭老大剥桔子边说:“头,你说你这麽多年怎麽就没养个可心的在身边呢,要是有,这晚年好歹也好过一点……”
就算枪林弹雨一辈子都歇不了,有个塌实的人在身边,心里也会好过点不是?
“哪能啊,我那福气上辈子就用完了,这下辈子啊将就著过吧。”谭老大丝毫不以为忤,只是说:“那个郑部的人你也别伤了,哪来的送哪去,给点面子。”
“是他们先要撕破脸的。”谭老三bào躁了。
“老三啊,”谭老大摇头笑著说:“我还在这呢,你先去把你的翅膀给弄结实了,我这在著一天,他就动不了你,他就是急了点,刚上位想亲自试试水深吧。”
谭老三不屑,半会无语。
他能呆的时间不能长,马上也就得走了,走之前就很纳闷地问他家老大,“你到底是欠他几十辈子的仇?你还他这麽多他还不满足?”
谭老大也挺无奈的,不过,他也不惊讶。
这麽多以为他哥不会对他做的事都发生过了,所以再离谱也没事。
人呐,不期望,就不会失望。
再退一百万步说,亲兄弟还有自相残杀的。
他哥对他真的好过,光是念著小时候的那些他的护犊之qíng,也就没什麽好计较的。
就算里面不讲究qíng爱,就当成报恩吧。
谭老大心态挺平和的,所以见到郑部时还是表现得周到有礼,微笑著请人入座。
郑部是来道歉的,言词很诚恳,态度很谦和,想必是被范宗明嘱咐了,一字一句都没有谈及范宗明,只是说都是他一人自作主张。
其实谭老大知道被人探底细这事不是范宗明主使的……这麽多年有不少部门都太想摸清他的底细,范宗明也暗地里帮他挡过不次,不过,他也不吝於用最大的恶意揣度他哥,培养起郑部这麽个人,自然是知道他手段跟xing子的。
这姓郑的是个亲历亲为的改革派,早晚有天会动他们的……范宗明培养他打的也是这麽个主意,现在国内这环境,已经需要一个这样的人上台了。
军事家的想法啊,真是不得不感叹他们的高瞻远瞩。
以为不提就会觉得与他无关了是吧?可这哪能脱得了gān系……不过有gān系也所谓,反正他无所谓得很。
谭老大是送著郑部出了门走的,这个人,以後就是他们的正式对头了,估计手段要比范宗明在位时不知道要猛烈多少倍去了,不过谭老大yīn人yīn多了,两面三刀太久了,不管是仇人还是敌人只要还没真动手,他都会尽量让自己多笑笑,这客气嘛,人人都是需要讲究点的。
不过,这半撕破脸的才没几天,就又出了个挺探知底限的事,谭老大觉得他哥应该也有点哭笑不得,得,老子刚跟人说要过点好日子,你们这帮人就又给老子去捅他的老窝了。
站在第三立场,谭老大觉得范将军还真有点无辜……不是不想对他好啊,可是时势不由人呐,万事难以求全的。
回头他哥要是来跟他说话了,他提醒自己要记得补充一句,其实也没那麽恨,就那麽一念头而已,走势到了一定程度不得不有的念头而已。
所以,你看,别再讲究爱不爱得纯粹了,他其实真的挺纯粹的了,就为爱他一场,现在不还在坚持战斗吗?
说到这个,谭老大在慢慢走回院子躺椅时想,如果范将军觉得累了,倒是可以去找个别的人去去心累的。
不像他,爱qíng早就耗光了,想另外爱个人,无心且无力,早就没可能xing了。
而他哥,就算年纪有点大了,但还是出色得一塌糊涂,找个简单的人过点简单的日子也挺好的……只要,别把他的位置给撂下太多了,他还指著他那点重要xing维持平衡呢。
半只脚进了棺材的老头儿嘛,要求也低了,睁一眼闭一眼地过吧。
司机开的车跟以往一样平稳。
范宗明从窗外把视线收回,淡淡地问:“你帮我开了多久的车了?”
“将军,十八年。”司机中气十足地用喊军号的声音说著。
“你见过他几次?”范宗明问他,“就是和我在一起的谭少原。”
他说谭少原时,那三字很轻,轻得就像鸿毛。
司机依旧用著对著首长说话的中气十足,“将军,五次,三次送你去机场接他,两次……两次……”
范宗明看他。
司机终於说出口:“两次,两次送你去机场追他。”
范宗明听了半晌无语,好久之後,才淡淡地说:“是吗?”
范宗明回了家,站在进院子的门口好一会,才进了去。
谭少原在那坐著,嘴角还有点笑意,看不清悲喜,但就是有笑意。
那是假得无法再假的面孔……范宗明却看了好几年了,一年,一年的,越来越假。
更荒谬的是,张健跟他说,如果他要死了,送他来我这。
范宗明看著张健,如果手中有枪,那刻他就把张健给“蹦”了。
不过,他问了:“为什麽?”
他其实都不知道自己为什麽问了那麽句话,可是问出时,太多的过往在眼前浮现,那个固执的孩子的痴,那个倔qiáng孩子的泪,那个脆弱孩子的伤心……
所以,张健说,他不过是想知道其实可以被人好好爱的,你成全不了他,我会成全他。
范宗明没有办法再说话,直到张健走掉,他也没法好好说出,其实我很爱他,很爱很爱……
可他也没法欺骗自己,他爱的这个人,一辈子都不是处在最重要的那个位置。
他走近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恋知,你知不知道,如果有下辈子,我会爱你比任何事物都重要。”
可是,他不可能把这话说出来,因为他,跟他的恋知都知道,他们都是不信仰有下辈子的人……
就算有下辈子,单单这辈子的伤害,就算他想再次牵手,谭恋知怕是有多远就会躲他多远吧?
所以,就算死,他也不愿意死在自己身边。
范宗明的心脏不段地往内缩,往内缩……那是不健康的跳动,一不凑巧,他就可以死在他的孩子前面。
可是,他还是尽力平缓地呼吸著缓解著压力……他是个很能对抗qiáng极高度压力的人,一直都是。
所以,只要他想活著,他有太多办法让自己活下去。
可他的恋知不是……他撑一天,生命就是少一天。
而这一切,都是他追加在上的。
所以,他如何说抱歉?那都是没用的。
他原本以为那年少的qiáng烈爱恋可以让他们可以遗忘太多的不愉快,却还是彻底失了算,当身体腐烂之即,灵魂也在跟著慢慢衰败。
“……”范宗明蹲他面前,看了看他,然後帮他整理著衬衫扣子,那都是张健给他的衣服,而不是自己给的。
他给的,他从没穿过。
一次都没有。
那些他准备的衣服,十几年来尘封在置衣间里,一年比一年多,多得没地方放了,当他的孩子把那些他准备的衣服扔了出去挪出地方置放他带回来张健给他的衣服时,范宗明也就没让再让人送衣服进去放了。
“哥……”谭恋知笑,他垂下头,像是从没有说过那些把他伤得连掩饰都无法的语,他那麽的从容又淡定,他说:“你起来吧。”
范宗明站了起来,他站定了,却无法再接近他。
谭恋知已经成长为跟他同等地位的男人,他的笑容是那麽的客气,又是那麽的拒人於千里之外,什麽也没有说,但笑容很恰当地告诉你:你可以离我远点,我没允许你接近我。
范宗明面无表qíng地吃著饭,独自一人。
桌子不大,能坐两人。
但一直在坐的是他自己。
很多年前,倒是有两个人的。
後来,偶尔也会坐上两个人。
只是到了最近几年,就再没有第二个人坐上去了。
他一口一口往口里塞食物,没有味觉。
他这样好几年了,尝不出任何味道。
连抽烟都是。
抽再多,什麽味道也没有。
他需要的仅仅是在决定一些事前抽几包。
抽五包,抽十包,或者二十包,都一样。
他只是一根一根烟的把它们抽完……然後抽完了,就是真的完了。
在那些一根接一根熄灭的烟蒂中,他下了一次又一次的决定……那都是些好的决定。
是的,他必须说是好的决定……但决定再好,也是用他明知道他的孩子的疼痛来成全的。
他没有别的路。
他的信念与信仰让他必须摒弃掉过多的私心与杂念。
可是,没想到,他摒弃了对方,不管对方多爱他,也在慢慢摒弃了他……或者不是摒弃了他,而是摒弃了爱的能力。
他吃完饭回了卧室,谭恋知在chuáng上看书,神qíng漠然。
他一直是个很生动的人,小时候的神气得不行的灵xing,再大了那种无论是哭泣微笑都无拘无束的自在……
可是,後来他长大了。
长大了,微笑带著悲伤,哭泣也带著悲伤……连眼睛都有著悲伤。
想起来,范宗明都觉得自己的心硬得现在都无法形象,为什麽现在想起来就如钻头钻著头顶的难受当初自己是怎麽qiáng忍著过去的?
明明他现在光一想,就觉得五脏六腑已经拧成了一把,他的身体能顷刻成为废渣。
谭恋知抬起脸看到了他,笑了,笑容一样的看不出悲喜,“忙完了?”
范宗明走近他,走著走著,心也就随著动作一块一块地割著,他走到他的孩子的身边,倒在他身上,脸上一点表qíng也没有,就像有著眼看著世界毁灭最後残留的那个人一样因绝望绝境的空dàngdàng的一片,什麽都没有的表qíng,“我给你起的名,到了最後,这个名字,成了讽刺,你不开心麽?我本以为我可以给你很多开心的……却从没想到,时间会过得这麽快,你病了,残了,老了……你再也回不到当初了……我以为我有好多时间,但却不知道时间没给我逃脱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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