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该存在于绘本中的才子佳人,却让她这样体会了一年,无法自拔。
他身上不见皇子的跋扈权势之气,温润得像个书生,在这权势翻涌的朝局里韬光养晦,明哲保身。
年后入宫,她作为他唯一的妃子随他入宫,终于亲身体会了一把他所处在的两极分端。他依旧笑得优雅又贵气,递她斟酒时,却俯□来轻声问她:“可否还习惯?”
叶长安头一次褪去她的温婉凉薄,反问:“若我说不呢?”
七皇子侧目看她,眼底却蕴着一抹笑,“若是不那便慢慢习惯,我身边只有一个你,也容不下她人。”
这是七皇子头一次对她展露他的想法,那么明艳又热烈。
他不想要别人,只要她,所以她必须要站到他身边去,能与他挡下所有一切。
叶长安心头微动,握着酒杯的手却微微颤抖着。
七皇子并非没有看见,只目光一凛,心底一叹,始终硬了心肠。她必须站到他身边,从大婚之日看见她起,他便知道这个女子有多聪慧,只是这一年,她并未对他敞开丝毫。
但他等不了了,登位在即,皇图霸业就在眼前,他要bī她成长。
叶长安从那日之后果然开始有了改变,她不再避讳他谈论朝堂上的事,偶尔也会给他提及点意见,虽说是提意见,却总是能想出一个完美的计划,替他出谋划策。
也是从那之后起,叶长安才知道,身边的男人野心有多大,他要的是整片江山,万里山河,可她给不起。
第二年的年后又是一起入宫,他请旨把她扶上正妃之位,允她唯一立在他身边的承诺。
而那一年,也是真的一场……不见血的厮杀。
多少官员落马,几位皇子起起落落,唯有他始终在那个位置,一成不变。存在着,却并不显眼。
叶长安知道,他在等,而她彻底回不去了。
那年的冬天,他抱她坐在软榻上,难得一年温馨闲暇,他推开手边的木窗,陪了她整整一天。
那暖炉在她的手心暖得像是一团火,熨着她整颗心。
那时候的长安想,哪怕陪他一起赴死又如何,她原本是一提线木偶,到了他的身边才有了安身立命之所,免她这一世无所依托。
还让她尝了这世间最难以言说的感qíng,她甘之如饴。
皇帝生病那时,几经起落,他眉间忧色凝重,每次从宫里回来都愁眉不展,眉间微蹙。偶尔会抱着她坐一下午,偶尔会在书房里,点着一盏红烛,饮着一杯香茶,执着一卷纸书。
夜里,他会抱着她,怀抱依然温暖,低低叫着她的名字:“长安,长安……”
他曾说长安这个名字好听,让她接下去的几世都不要改名,这样他便会记起,那一年,有一个叫长安的女子,曾给了他一段至死难忘的陪伴。
可其实长安这个名字……念着缠绵,却总带着一丝凄凉,就像是注定独生独长,花开自怜。
他再被召进宫时,皇帝已经病愈,以喜上加喜为由,一口气给了他两个侧妃,择日迎娶。
她接过圣旨,手在抖,面上却自若,递他张罗,甚至于邀请的宾宴都格外jīng心的挑选。亲自写了请帖,让管家拜送。
他那段时日总是很忙,天黑才回来,等回来时,她已经乖巧地睡下了。
可直到那晚他带着一身酒气回来时,她的隐忍终于爆发,拥着锦被哭得泣不成声。他从她身后拥上来,紧紧地抱着,一直到天亮。
他说:“迎娶完两个侧妃,我就请旨去边疆平定叛乱。”
她再也哭不出声来,她理智知道他这样做并没有错,顺着皇上的心意,让他安了心就能拿到兵权。手握万千jīng兵,若他日有变故,拥兵回都,他比谁都更有胜算。
两位侧妃入府那夜,他穿着一身婚服站在她的面前,看她长发未束的慵懒模样,略弯了唇,拿了梳子亲自递她梳头。
她透过那模糊的镜面,看清他眼底的缱绻缠绵,觉得,此生已不枉负。
“长安,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好看?”
“长安,我一离去你就要万分小心,如若避不开,也别忧心,我不会至你于不顾。”
“长安,你需知道,这天下和你,于我一番重要。”
“长安,待繁华落尽,我踏马而归,必迎你为后。”
你若知道我必回有此劫难,你是否还执着于皇位,弃我于不顾呢,殿下。
你若知道我已jiāo付全部真心,生死置之度外,只为替你争得这世间第一权势融化,你是否舍得呢,殿下。
你若知道我不愿看你坐上那皇位,你是否……甘愿为我放弃呢,殿下。
她想着这些,眼神柔和,深深地把他的样子印在了心里。
哪怕我很快就会死去,和你这相爱一场,于我已是红尘馈赠,引我这一生之富贵荣华。
那晚极近缠绵,他覆在她耳边轻声说:“长安,若有来世,你还叫长安,等我来寻你。”
“殿下。”她仰头看他,笑得天真无邪:“人真的有来世?”
“有的。”
他们相遇是缘分,与佛结缘。他执念于佛,信之轮回,所以说的很肯定。
可长安,不过要的是这一世与君相伴,红袖添香,来世那么远,她要度过多少漫长的时间才能走到他的身边?
他终是离开,穿着战甲,意气风发。
她长跪在佛堂,念着佛经,执一百零八颗念珠,日日夜夜惦着他。
真的有种感qíng,是你一旦尝过之后,就融为一体,永远割舍不了。
她终于被召进宫中侍疾,软禁于太后宫中,她早料到这一步,心绪平静。
拿到密信的时候,她快速地扫了一眼,抖在那烛火下看它染成灰烬。
殿下,你可知最大的一步险棋就系在她的身上,她若在宫中,那才能替他镇守着皇宫,替他寻到一个由头——清君侧。
他的大军终于兵临城下,她站在高高的城墙上,越过那火光摇曳看着他,他瘦了许多,刚下战场,浑身肃杀,冰凉铁血,可看着她的那双眸子却柔软如初。
“殿下,你信来世吗?”
他咬牙切齿:“叶长安,你必须给我活着,否则我血洗叶家!毁你孝义。”
“你才不会。”她面容依然娇俏。
那年跟他的时候她才只有15岁,到如今也不过20岁而已,他们度过了两年多的时光,生死已相许,后来他带兵出征,耽搁年半,她不过还是个年纪正好的女子。
“叶长安。”他bào怒。
叶长安刚嫁给他的时候曾经想过,自己这温润如玉的夫君什么时候才会有生气的时候,她几年未见着,却在临死这一刻看见了。
不免觉得好笑,也真的笑了起来,“殿下,父皇问我,我甘愿舍身一死也要替你争得天下,是否值得,又问我是否真的有容得下这天下的度量……”
她声音突然黯淡下去:“值得的,殿下一向是值得这世间最好的。长安,长安也是这世间最好,最独一无二的……可我没有度量,我的心里,只容得下你。”
他坐于马上,神qíng却冷峻得如同修罗,“开城门,本皇子要面见父皇陛下。”
叶长安一怔,“不可以。”
“开城门,本皇子愿jiāo出兵符。”他手一扬,势如千钧,身后茫茫的战士都举枪高喊,声震朝野。
叶长安知道他一旦jiāo出兵符会如何,一点犹豫也没有,就在城门打开的瞬间,转身扑向身后的剑。那利刃穿过她的身体,痛得她从高高的城墙上跌落。
他拍马而起,猛然跃起抱住她。
叶长安看不清他的表qíng,只发觉那双手扣在她的肩膀上,竟让她觉得被捏碎了一般,疼得彻骨。
“殿下,长安已经把最好的奉至你面前,你可不能皱眉了。”
“你闭嘴,不准说话……”他近乎慌乱,抬手握住那穿进她身体的剑,却无能为力地看着她生命流逝,“你忘记我说的话了吗?若没有长安,我余生寡淡。”
“若为了长安折了一条命,长安怕是连来世都没了。”她抬手摸过他的脸,手指落在他微微颤抖的唇上,声音微凉:“我记住你的样子了,来世……定会找到你,让你赔我这一生喜乐平安。”
“殿下,长安从不曾后悔……长安最好的时候嫁给殿下,那一天是长安……是长安最快乐的日子。”
她十里红妆,嫁予他,赌上了这一生。
那是七皇子生命中再没有见过的绚烂的花,那晚,他心爱的女子离他而去,但那一晚,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坐上了那个位置,受百官朝拜。
他是皇家人,生xing残忍,此生全部的柔软都给了那个叫长安的女子。可她一离去,生命都如同被抽走了一半,痛彻心扉。
那个他bī迫成长,却又被他始终护在身后的女子,可曾有怨过他?怕是有的吧。
这世界除了她,还能有谁对他这般不计较得失?
那个喜欢坐在河边吃白玉糕,喜欢在元宵节放花灯的女子……却把这一生的刚烈给了他,把她的这一生,全部,都偿还给了他。
可他欠下的呢?如何还?
他总说信人有来世,可真的她先离开了,他却不敢信了。若是他连死了,都再不能见到她,那他的魂魄如何安宁?
冬日,寒雪红梅,他又一次踏入王府后院。往年她都喜欢站在这里,弯唇对他笑。
那枝蔓霜雪让他觉得人间景色不过如此,可如今独身一人,这再美的景色都不过入眼繁华,人心凄凉。
他抬手折下那一只初生红梅,眼里的神色复杂难辨。
良久,也不过回头看着自己身后那一串脚印,低喃:“长安,我不快乐……”
长安,我不快乐。
一想到如果死后都不能再见到你,就觉得生死都已成了心魔。
新帝在位六年,抑郁而终,死后并未留下任何子嗣,连同那后宫,也不过就他还为皇子时,他的皇后替他张罗的两位侧妃。
他临终前,指这皇都赐名长安,他的七皇子府赐名永世长安。后与皇后合葬,皇陵百年,百花齐开,予后世一则佳话,名为:《夜长安》。
叶长安20岁那年一直反复,连续地做着这个梦。
叶长安落下的笔微微一顿,侧目看向坐在身旁看她原稿的沈默哲,“默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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