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边不是海棠红_水如天儿【完结】(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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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细蕊卸完妆,坐在周香芸对面不动如山,神色不大高兴。程凤台还没有到,小来给他递过一碗赤豆羹,他目光盯着周香芸,吃得吸溜溜响。周香芸被他吵得睁开一条眼fèng,商细蕊刚才误揍了他,特意示好说:“你要吃吗?”周香芸没有摇头的力气,重新合上眼。小来轻声哀求说:“商老板,你就别招他了。”

  程凤台赶来的时候,后台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商细蕊不说多余的话,指着周香芸说:“我要带他去看洋鬼子大夫。”程凤台不明所以,上前摸了一把周香芸的额头,烧得烫手:“哟!小周子病得可不轻啊!去医院吊盐水吧。”看周香芸睡死了,拿过一件披风把他全身一裹要把他抱到车上去。商细蕊不愿意别人挨着程凤台,这时候就不懒了,说:“我来!”扛米一样把周香芸往肩上一扛,问黎巧松:“你那胳膊也一块儿去治治吧?”

  黎巧松坐在灯影里摇摇头,他的脾气又孤僻又古怪,商细蕊也不去勉qiáng他。

  程凤台把人带去协和医院,发烧明明是内科的毛病,商细蕊一定要看伤科。程凤台和他解释了半天,他就是不理,最后找了一个对跌打损伤皆有经验的英国军医进行救治,据说哪怕是头掉了,他也能给你fèng回去。军医给周香芸量了热度说是肺炎,连连摆手让转内科。商细蕊对程凤台说:“你告诉他,小周子的屁眼让人给捅坏了。”程凤台大吃一惊,期期艾艾把话传给军医听。军医在他们外国的部队里见多了这种事qíng,眼睛在程商二人脸上转悠一圈,拉开屏风做检查。

  周香芸这回是吃了大亏。本来他在小公馆住得好好的,跟着曾爱玉吃孕妇餐,吃得人也胖了。但是因为与世隔绝,他没想到商细蕊回北平晚了,到了年初五,心想回水云楼张望一眼,不要没人知道他的下落没人通知他,错过开箱戏了。此时水云楼大半戏子都在安王府唱堂会,帮老福晋的白事撑场面,正巧遇到杨宝梨回来取头面。杨宝梨看见周香芸自在安闲的,心里就不痛快,硬把人拉去安王府效力,说:“都在那忙着呢!偏偏你偷懒!班主让你歇着了吗?”周香芸那么老实,听到偷懒二字心里心里有点愧疚,想着当了那么多人,又是在老福晋的丧事,安贝勒不至于把他怎么样。可是安贝勒就是一头活畜生,周香芸前脚踏进安王府,后脚就被捂了嘴拖到房里用qiáng了。黎巧松心细,发现不对劲跟过去,救人没救成,自己也被打伤了胳膊。

  就像十九过去所预言的,周香芸把安贝勒馋红了眼,最后上手了就下死劲折腾。那英国军医检查完了出来,脸孔板得生硬,说周香芸伤口炎症很重,需要先消炎,再fèng针。除此之外身上有几处被殴打的淤青,绝不是一场过激的xing事造成的,分明是qiángbào,要报给警察。

  程凤台听了很生气,但是他知道警察不会把安贝勒怎么样的,如果事qíng闹出来,周香芸反而要遭到更大的报复。商细蕊听见这话也叫起来:“报警了小周子就活不成了!”他亲眼见过那么多戏子的生生死死,一个小戏子,安贝勒就是找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打死了又怎样?那军医不明白中国社会的qíng况,痛心失望地看着他们:“如果你们是他的亲人,你们真是懦夫!”程凤台没敢把这句话翻译给商细蕊听。

  程凤台出了医院还一直在说安贝勒不是人:“商老板,你看到了,身上那么大的两块乌青!说他不是人还轻了,狗都gān不出这种事!王八蛋里孵出来的兔崽子……”

  商细蕊脸色一沉:“不许骂人!”

  程凤台怒拍方向盘:“gān出这种事不该骂?”

  商细蕊没脸说那淤青是自己下的毒手,只好说:“反正就是不许骂人,骂人算什么本事!”

  程凤台点头:“你说得对,有机会我替小周子弄死他。”他为周香芸出了头,费了心,最后还是没能护住周香芸,心里有种挫败感。

  商细蕊瞅着他:“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还要为他弄死人!”

  程凤台哼声道:“我这叫行侠仗义。”

  商细蕊说:“我知道了,你是因为小周子长得好看。”

  原以为程凤台会反驳他,不料程凤台想了想,说:“小周子长得是挺秀气的。”商细蕊刚想啐他,程凤台又说:“不过男人长得再端正,我也不觉得好看。”程凤台因为不喜欢男人,所以无法带有感qíng地审视男人的美,美得神仙那样,对他也没有吸引力,心里没有动容。但是商细蕊看来,美之一字无所不在,简直是触目惊心的显著存在,能够引起他很多很深的感qíng,大到一轮日月彩霞,小到一枝花糙发簪,都能在他心里按下一个影子。好比今天,商细蕊心想,如果不是因为周香芸长得好看,他下手一定会更重的。

  程凤台扭头很快的看了一看商细蕊,诚恳道:“我倒是觉得商老板很好看。”

  商细蕊像爱qíng小说的女主角一样,不由自主地接上一句:“我也是男人,我哪里好看。”

  程凤台又扭头看了他一眼:“眉毛长得好,还有鼻梁。”

  商细蕊心里挺受用的。

  回到商宅,小来已经做好了饭食热在灶上,问周香芸病得怎样,商细蕊敷衍了几句,对一个闺中女孩子,他不好意思把真相说出来,再者周香芸带伤撑了这么些天,为的就是怕人看出来,商细蕊决定不告诉任何人周香芸的事,要替他保密——对程凤台除外。

  小来吞吞吐吐地说:“商老板,我想这几天去医院照顾小周子。他无亲无故的,又是伤在这种地方。”

  商细蕊一愣:“你知道了?你怎么知道的?”

  小来不答话。商细蕊想了想,说:“不行,你不能去,你去了谁给我做饭,我会给小周子请护士。”

  小来说:“我喊街头饭馆每天送饭来。”

  商细蕊说:“不行,那就没人给我烧水泡茶了。”

  小来知道商细蕊许多时候很自私,不过白问一句,没有再说什么就走了。程凤台说:“你就让她去吧,难得她一片好心,吃饭烧水的算什么,没有几天的工夫。”

  商细蕊摇摇头,和程凤台斜对面坐着吃饭,吃到一半忽然说:“二爷,我怀疑小来喜欢小周子。”

  程凤台笑了:“你这么傻一个人,还能看出来谁喜欢谁?”

  商细蕊道:“小来是我大哥的人,我不能让她和别人好了。”

  程凤台懒得听他的傻话,chuī着碗里的热汤说:“好,你就把小来看紧了,以后生了儿子跟你姓。”

  商细蕊嘟嘟囔囔说我侄子本来就得跟我姓,吃过饭送程凤台出门,月光下那棵红梅树开得正好,花朵簇拥着,怒放着,一团一团的压在枝头上。

  程凤台看到就说:“明天我叫花匠来你这修修花枝,多好的一棵梅花树,你不打理它就长坏了。”

  “不要剪,这是紫禁城里的梅花,是九郎得的御赐,九郎说就让它荒着长,不然看见梅树原来的影子照在窗户上,家国天下却没了,心里就难受。”其实多年不曾修葺枝桠,宫廷花匠设计的形态已经走样了,快要开成一棵野树了。商细蕊颇有点感慨的样子,说:“今年冬天我都在外面,白梅花什么时候开的我也不知道。”

  程凤台掐了一朵红梅放在手心里,端到商细蕊眼前:“商老板,你再说一遍,这是什么花?”

  商细蕊说:“白梅花。”

  他那么理直气壮的,程凤台倒要疑心自己是色盲了!

  程凤台把商细蕊拉到屋子里,对着电灯泡又问他:“现在是什么颜色?”钨丝灯泡下,那淡淡的玫瑰红被镀了一层huáng晕,于是商细蕊说:“这样看,是朝霞色的了。”

  程凤台倒吸一口凉气:“认识商老板到现在,才知道商老板不识色。难道就从来不觉得它是红的吗?”

  商细蕊说:“白天我看它是胭脂红的。”

  程凤台失笑:“对颜色分得还挺细致的。既然知道它是胭脂红的,为什么到了晚上就改口了?”

  商细蕊反而惊讶了:“看到什么颜色它就是什么颜色。太阳下一个颜色,月亮下一个颜色,灯泡下又是一个颜色,这有什么不对。为什么非要以白天的颜色为准?说不定它本来就是粉白的,被太阳照成胭脂色的呢!你们都看错了,你们是瞎的。”

  程凤台被他给问住了,愣了半天想不出话反驳,但是也不肯承认自己是瞎的:“那么,在你看来,戏班子里的油墨戏服也是白天晚上两种颜色吗?”

  商细蕊说:“当然不是啦!那些是人工调配出来的颜色,是死物,死物是不会变化的,只会变旧。活物则会随着日夜星辰chūn夏秋冬变化多端,变个颜色算什么,蛋里还能变出jī呢,对不对?”他说着,很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对天地万物的感悟时常与众人不同,便是他亲亲爱爱的二爷,也不能彻底领会他的世界:“二爷,你太无聊了,整天问我一些浅显的无聊问题,我懒得再给你作解释了。”

  程凤台听他正儿八经的胡说八道,心里细细一想,居然觉得很有点道理,最后揣着商细蕊的道理,一头雾水地回家去了。

  此后几天,水云楼唯一的八卦是商细蕊单方面宣布和安贝勒断绝一切外jiāo,安王府的堂会帖子谁也不许接,谁放安贝勒进后台,谁就再也不要进后台了。后台戏子众说纷纭,想不出商细蕊为什么要和安王府结了仇。老一辈的王侯之家就数安王府蒸蒸日上,没有衰落的气象,对戏子们也大方极了,唱完戏直接赏的金元宝。哪怕有天大的矛盾,只要没到杀父夺妻的地步,放走这么个活财神显然很不明智,很小孩子气。师兄师姐们连夜开了个小会为自己的财路做打算,但是想到商细蕊油盐不进的犟驴脾气,也商量不出对策来,因为谁也不敢去做那个骑犟驴的人。商细蕊没有告诉他们这是为了什么缘故,一来是为了周香芸的名誉着想,周香芸脸皮那么薄,带伤撑了好几天全为了瞒这事儿。二来,如果让他们这班认钱不认人的知道是为了一个小周子,一定更不买账了,难说反过头来还要害小周子。

  商细蕊为周香芸顶多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小来虽然没法贴身照顾周香芸,到底也拦不住她熬了浓稠的米粥日日给周香芸送去。这样送了半个月,忽然有那么一天,商细蕊一时兴起要去看看周香芸,喊了程凤台送他。过了会儿程凤台自己开车来了,不耐烦地说:“要先去东jiāo民巷一趟,那位奶奶又闹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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